第62章 迷霧(13)
“崇明, 你走以後,關于你在A市的一切都将抹除,從今以後, 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林炔這個人。”
崇萬裏說這些的時候, 絲毫不給林炔置喙的餘地。
和衆人眼裏那個“慈善”形象想必, 私下裏, 崇萬裏非但沒有慈眉善目,反倒是一身的殺伐果斷。
他說抹除一個人的時候, 就像是丢了一件垃圾,那麽的随意。
至于怎麽抹除,林炔大概也猜得到,一場“屍骨無存”的車禍、火災……反正以崇萬裏的手段,這點事情對他來說就是一疊小菜, 甚至都不需要動腦子,手下自然有人會處理得當, 還會根據A市的實際情況随時善後調整。
崇萬裏手下那些信得過的人,一個個就像是流水線生産出來的無臉機器人,不畏生死,個個都是狂徒, 而且還辦事細致利落。
崇萬裏見林炔半晌也不說話, 臉色倒是恢複了平靜,像個公子哥,坐在靠椅上,泡着一壺茶。
他嘴角揚了揚, 拍拍林炔的肩膀, 沉聲問,“怎麽, 當了幾年別人家的兒子,舍不得了?還是說……對不該動心思的人,動了真心。”
崇萬裏意有所值,林炔也總算明白過來,誰才是始作俑者。
許翹無端連着兩次被人謀害,背後的理由竟然如此的讓人啼笑皆非。
說起來,也算是因為林炔。
崇萬裏這人一生很難用是非黑白去評價,你說他是個壞人,他确實賺過很多“血”財,手上有人命官司,他的整個發家史,幾乎樁樁件件都觸碰了刑法,如果這些事情東窗事發,絕對是無期往上。
但除此之外,他确實是個成功的商人,偌大的崇氏集團遍布全國各地,觸手深入到了各個行業,為十幾萬人提供了就業崗位,創造了大量的稅收,崇萬裏一旦倒臺,崇氏集團必然跟着房倒屋塌,到時候對于一些以崇氏為主要經濟産業支撐的三四線小城市來說,經濟體系必然遭受重創,是而,沒有人敢輕易動崇萬裏,尤其是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
崇萬裏對外的個人形象營銷的很好,他不賣心靈雞湯,而是真的願意花真金白銀做公益。
建造了上百所公益小學,積極配合各地政府部門開展助困行動,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就連林炔當年所落腳的福利院,都有崇氏集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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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院裏會組織孩子們集體看動畫片,電視打開以後,播完動畫片就是新聞,新聞裏總會出現崇萬裏的名字,院長就會說,你們看,就是這個大人物,捐見了我們福利院,你們現在能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飯吃,都是因為大人物給我們捐款,你們要懷着一顆感恩的心,以後也要像他一樣,兼濟天下。
每每想到這個畫面,林炔就覺得很諷刺。
他是在大一那一年,才成了所謂的“少爺”。
大一剛開學,他莫名被人調劑了專業,從他最感興趣的數學專業,調劑到了化學。
上了不到兩周學,他被崇萬裏手下的人綁到郊外。
那是他和崇萬裏第一次見面,手腳都被綁着,因為劇烈掙紮,身上有很多勒痕。
眼罩被取下去的時候,他看到了崇萬裏。
當時整個人心裏都是懵的,第一個反應是,怎麽會有人把他和大人物一起給綁架了。
綁架大人物為了錢,這還說的通,可綁他一個孤兒學生這就有些讓人費解了。
“別怕,我已經偷偷報警了,警察一定會來救我們出去的。”林炔如是說。
崇萬裏聽了就笑了,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林炔還不懂崇萬裏為何會那樣的笑,時至今日,林炔終于明白了。
那是一種貓捉老鼠,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戲谑。
他笑着解開了林炔身上的繩索,平鋪直敘地講了林炔的身份。
是人總會有虛榮心,林炔承認,最初知道崇萬裏就是他親生父親的時候,他心裏是喜悅多過震撼的,雙親不在的日子,他自知過得有多艱難,突然知道還有至親活在這個世界上,喜悅難以自抑。
他崇拜的人成了他的父親,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接受了崇萬裏的安排。
在最好的大學跟着一流教授學習化學,私下裏還要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上崇萬裏安排的私家課程。
起初他還不明白,為什麽要學格鬥、射擊,這些日常用不到的東西,直到他親眼看到崇萬裏開木倉,親眼看到活人在自己身邊倒下,留着汩汩鮮血,變成了冰冷的屍體,哪怕知道死掉的人,是來要他的命的,是個壞人,可他仍然無法接受崇萬裏開木倉殺人的事實。
“這是防衛過當,爸,你自首吧,我們去自首,警方會諒解我們的。”那時候的林炔就跟許翹一樣,第一次看到身邊親近的人開木倉,第一反應就是自首。
崇萬裏根本就不給他緩沖的機會,而是直接反問,“崇明,這兩三年,你真的認為,崇氏只有你看到的那些産業嗎?我們真正的版圖——在這!”
從那一天起,他才知道,崇氏源源不斷的資金流到底是怎麽來的。
這位人前殊榮風光無限的崇總,他的背後,是一整個堪稱“制毒、販毒”一體化的龐然大物。
他培養他,要他學習化學,也都是為了以後林炔可以接受這些不能見天日的産業。
林炔的三觀破裂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卻又清清楚楚的知道,這才是真實的崇萬裏,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老爺。”
他低迷了好一陣,那時候,許翹複讀過後考了X警。
他悲哀的想,那些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表白,他這輩子都沒辦法說出來了。
警匪殊途,哪怕他一件錯事都沒做過,但他骨子裏流淌着的是一個毒枭的血液。
如果有一天,許翹和崇萬裏互相把槍指着對方,他不知道那一刻,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那些日子,林炔備受煎熬,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與崇萬裏劇烈,他打算去X警看看許翹。
卻發現,許翹根本就不在X警,X警特訓營都是對外保密的。
找不到許翹的人,崇萬裏又拿張岚的命逼着他就範。
從那以後,林炔就成了衆人嘴裏的少爺。
起初,他從不曾摻和崇萬裏的那些勾當,但崇萬裏在那一行做得很大,得罪了很多人。
這些人窮兇極惡,做事不講理智章法,動辄想要抓林炔來要挾崇萬裏。
林炔有好幾次身陷險境,都是崇萬裏的手下救了他。
有一次,林炔被對方綁在架子上,槍口就在他的頭頂上,他甚至想到,就這樣死在深山老林裏,結束他荒誕的一生,只可惜,就連這個最卑微的願望,老天爺都不肯讓他實現。
這一次,他被人救了,救他的人不是崇萬裏身邊的人,而是警察。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他荒誕的人生,又多了一重轉折,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林炔才終于明白,并不是所有親眼見到的都是真相。
他差點誤入歧途,也終于明白,人心有多麽的幽深不可測。
就如同崇萬裏現在的做法,他兩次三番想要許翹的命。
表面看,他是在警示林炔。而更深層的,林炔知道,他是要讓人知道,不管少爺今時今日做得多好,多強大,終歸都要臣服于他。
這些年,林炔也摸透了崇萬裏的脾性。
他淺笑着,并不反駁,只說,“既然林炔這個人要消失,那不如你送我一個人情吧。”
“今天晚上十點左右,在老宅的人,是不是林炔?”江城衍一瞬不瞬地盯着許翹。
許翹咬了咬下嘴唇,“幹嘛這麽嚴肅?”
江城衍瞪着她:“讓我提醒你一下,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但每一句從你嘴裏說的話,你都要負全部責任,現在我再問你一遍,房間裏第三個開木倉的人,到底是不是林炔?”
許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和眼睛,不再看他,不再說一句話。
詢問室外,有人敲門。
江城衍騰地起身,一臉不耐地看着門外敲門的小李。
小李接到消息就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就接警中心接到電話,有個叫林炔的打來電話,說……”
他雙手扶在膝蓋上,大口喘着氣,“說有個叫林炔的打電話過來自首,說他剛剛在嘉園小區2棟3單元302持木倉傷人,讓我們過去抓他……”
江城衍沒有關審訊室的門,小李的話,一字不落地落進許翹耳朵裏。
“走。”江城衍摸了摸腰間的配木倉,帶着人去抓林炔。
許翹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心裏說不出的五味陳雜。
二木到底還是如她所願,自首了,可是為什麽她的心裏這麽難受。
就好像有人攥住了她的心髒,狠狠地擰。
江城衍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
他大步流星走進詢問室,把許翹拉了出來。
許翹不明所以,踉跄地跟出來,剛剛站定,就聽江城衍嗓音暗啞地說道,“剛剛在出警路上,接到消息,老房子忽然大火,林炔他……”
“他怎麽了?!”
江城衍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