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迷霧(10)
許翹對張岚的感情很複雜, 逃不過血緣關系的天然紐帶,可兩個人這麽多年嫌隙已深,早就和母女情深沾不着邊兒。
母女兩個總是擰着勁兒, 許翹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 大概就是許漢江頻繁出差的那幾年, 張岚就總是和她反着來。
她喜歡跳舞, 張岚就偏要給她報鋼琴班;她讨厭吃魚,家裏一周七天三天要吃各種魚;她喜歡睡懶覺,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雙休,張岚就要一大早上開窗通風,裏外裏吹個透心涼……如此種種,到了她再大一些,無論是爺爺的手劄, 還是她想要考警校,張岚嘴裏最先蹦出來的永遠是一個“不”字。
不行、不許、不準、不對、不可能!
她已經長大成人, 張岚還要幹涉她戀愛,把江城衍否定的體無完膚。
若說真有什麽是張岚不否定的,許翹站在原地,直到腿都麻了, 也沒有想到——其實也不是一丁點都沒有, 張岚是不否定林炔當她跟屁蟲的。
現在林炔的那些學生都喊他林老師,對許翹而言,他始終都是那個擦着鼻涕跟在她身後的二木。
他們兩家自幼是鄰居,許翹天性活潑, 早早就會開口講話, 到了三四歲更是伶牙俐齒。
林炔開口卻很晚,林父早些年郁郁不得志, 常年都流連在外喝酒。
林母倒是為人很随和,只偏偏是個木讷的性子,不大愛講話,每次見到許翹,咧嘴一笑,算是招呼過了,時而,林炔開口很晚,到了許翹會背三字經的年級,他才開始咿咿呀呀地蹦字。
“二木林,三木森!”五六歲那會,許翹最喜歡扮演老師,一群小丫頭把小區院牆當黑板,拿着樹枝當教鞭,用磚頭在牆上寫寫畫畫的。
“二木林,林炔林炔,你看這個字,就是你的名字呀。來,跟我讀,二木林!”
“二……木……”許翹教了老半天,林炔才磕磕巴巴地說出兩個字來。
再往下就不說了,他緊緊閉上嘴巴,像極了委屈的小黃狗。
後來,別的“小老師”再教什麽,林炔要麽不張口,要麽也只會說“二……木……”這兩個字。
小夥伴們嘻嘻哈哈的,偶爾會起哄,但不會有人真的嘲笑林炔,因為那個年紀的小女孩,誰不會喜歡長得像個洋娃娃一樣的林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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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又安靜,除了會用袖口擦鼻涕,簡直就是個行走的洋娃娃。
他很黏許翹,總是跟在許翹身後,呆萌呆萌的,許翹索性小手一揮,給他起了“二木”這個昵稱,也一直叫到了現在。
印象中,張岚一直都蠻喜歡林炔的。
只要林母加班,張岚總要喊她去叫林炔來她家吃飯。
那時候,她還以為是張岚同林母關系好,現在想象,大概是她這個親生女兒不讨喜,她厭煩,所以才會格外寵溺別人家的小孩吧。
林炔小時候也确實很乖,如今更是把張岚照顧得很好。
送張岚回B市安頓好,又馬不停蹄返回A市,幫她料理老房子。
許翹剛收回打算敲門的手,想了想,還是轉身打算走。
只是她剛下了兩級臺階,身後傳來開門聲,林炔有些驚訝地說道,“許許?”
“啊。”許翹不得已轉身,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來,“剛好路過,看着燈亮着,還以為……”
“還以為張阿姨回來了?”林炔自動腦補出一個答案,這答案至少讓許翹不太尴尬。
其實她看到亮燈的第一瞬間,真實的反應是會不會有案件相關聯的人過來了,會不會是想要她命的亡命之徒,但随即,她就否定了這個答案,沒有壞人會開着燈,如此“光明正大”來取她的命,一定是她和江城衍吵架上了頭,影響了理智。
有人遞了臺階,許翹自然順着往下說,“是啊,她……怎麽樣?”
饒是心裏有再多的複雜情緒,到底許翹還是關心她的。
林炔拉了拉房門,示意許翹進去聊。
許翹打量着老房子,被打掃的很幹淨,只是家具上都披上了白色的布。
茶幾上還擺着兩張A3紙,上面寫着:此房出售,下面還有一串數字,是張岚的電話號。
“呵。”心裏的不屑從鼻腔蔓延開來,她已經拿到一大筆錢了,還想怎麽樣?父親不再了,就連她最後的這點關于老房子的回憶也不打算留給她了嗎?
“她就這麽着急?她缺錢嗎她?”許翹不無諷刺地說道。
林炔知道,他多說一句真相,都會刺痛許翹的心。
可許翹何其聰明?
“得,我也不為難你,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也猜得七七八八。她一定說,我爸都落葉歸根了,她正好也就回B市了,至于A市,不過是當初停留的一個地方,沒什麽留戀的,趁着房價好,二套房稅率低,趕緊賣了。”
林炔:……
到底是親母女,雖然不說一模一樣,但許翹說的确實八九不離十了。
這套房子對林炔來說,幾乎承載了他最快樂的全部回憶,那時候他如願被張岚領養,重新回到和許翹朝夕相處的時光,這些都是他陰暗人生中,為數不多,閃閃發光的回憶。
“她要多少?”許翹問。
林炔這才反應過來,許翹是想要把這套房子買下來。
林炔說了一個數字。
許翹哼了一聲,“還算她有良心,沒有獅子大開口。”
但即便如此,許翹現在也出不起這個錢,畢竟真要算起來,她才正兒八經工作多久,那點工資還有一大半都墊付醫藥費了。
“我有一些積蓄。”林炔說,“湊一湊,再申請公積金貸款,應該差不多。”
“那多麻煩。”許翹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心生妙計,“她不是讓你幫忙聯系買家麽,到時候你把房價翻個倍,這房子就算她想買,也賣不出去!”
林炔:……
“二木,你到底是站在誰那邊的?”許翹見林炔面有由于,忍不住起身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把他按在沙發上,頗有些大姐大的風範。
可她忘記了,身下這個人,早已經不是流鼻涕的小男孩,而是一個一米八三的男人。
“額……”想到這,許翹猛地擡頭要從林炔身上下去。
畢竟她這個騎在林炔身上的動作,實在是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可也不知怎的,原本毫無抵抗之力的林炔,忽然翻身,反手将她壓在了身下。
許翹:……
“許許。”林炔目光逼仄地看着她。
許翹的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的。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因為江城衍這個悶騷的家夥,在許翹手機裏,給他設置了專屬的鈴聲——妞,給爺笑一個。
“妞,給爺笑一個……”魔性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總是顯得格外沙雕。
更詭異的是眼下她和林炔之間的氣氛,許翹伸手想要去接電話,但林炔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彈。
“什麽時候偷偷舉鐵了,力氣這麽大,快別鬧了,二木。”許翹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自然一些。
“許許,其實我……”
林炔的眼中仿佛有星光,下一秒,他俯下身,低下頭,整個人都埋在許翹的頸窩裏。
A市公安局,江城衍聽着手機裏的盲音,心口仿佛窩了一股火。
他不再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有誤會不想解釋的少年。
分別這麽多年,他吃了這麽多別離的苦,是真的不想因為這些事情再讓兩個人之間生出波瀾。
他了解許翹,也知道許翹的底線在哪兒,真的給了她禁毒支隊的領導崗位,以她的能力來說,也一定會是一個出色的領導者,還是身先士卒的那種。
而擁有進入數據庫某些密匙的權限,這是她在那個位置應有的權利。
“老大,雖然我也是這次的競争者之一,但我還是想在刑警跟你多學兩年。”楊拓有些踟蹰地敲門進了江城衍的辦公室,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基本就處于棄權的狀态,“不過我聽了點小道消息,禁毒的祁連,是老張局的親外甥,老張局雖說快退休了,但說到底還在位呢,局裏這些老家夥哪個當年和老張局沒有交情?聽說私底下,大家也默認祁連要把咱們嫂子PK下去。”
“說實話,咱們隊裏的人,都知道嫂子的能力,可是別的科室的就未必,畢竟你也知道,咱們這個工作性質,性別劣勢,就在這。”
楊拓見江城衍不語,有些心虛地說道,“你看,要不我們隊裏也四處活動活動,給嫂子拉拉票?”
“拉票?”江城衍挑眉,“手裏的案子都忙完了?結案卷宗都整理好了?提審資料都準備齊了?”
楊拓:……
“還不趕緊滾蛋!”江城衍下了逐客令,“還有,她有名字,別嫂子嫂子的,影響不好。”
“是,老大!”
楊拓灰溜溜地離開了江城衍的辦公室,一轉身對上一雙雙八卦的眼睛。
“看嘛看,老大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說不準是不是跟許師妹吵架了,今兒都別去觸黴頭了。”楊拓一陣心悸地拍拍胸口。
江城衍嘆了口氣,腦海裏都是許翹倔強的樣子。
這次的事情,他也不是不可以替許翹“拉票”,只是有些原則性的東西,他不想破例。
思前想後,天色這麽晚,江城衍還是不放心許翹一個在家,畢竟她剛剛失去至親。
江城衍拎着外套,踩碎一地月色,又匆匆趕了回去,家裏卻沒人。
再打許翹的電話,無人接聽。
他一遍一遍撥打許翹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那一瞬間,江城衍慌了,他——江·天不怕地不怕,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