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這頓教訓,如寒冬臘月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澆一遍,結層冰;再澆一遍,再結層冰。
澆着澆着,那股冷意就慢慢滲透到了四肢百骸。
水澆完了,人也膏肓,藥石罔效。
一個寒顫。
我忽然想起荊卓明,他躺在手術臺上,被那群庸醫切開胸口。
那個時候,他的臉色很蒼白,緊緊抓着我手腕的手,也是涼的。
我第一次傷他。
依仗着恨,冷眼看完那場手術。
現今恨被何黎一席話生生擊碎,那一幕才開始被着色、被染紅。我方看見他流了太多血,染紅了太多塊紗布。方意識到,在那個卧室中,我親手将一枚子彈,打進他的胸膛。
忽然發覺,這一步走得有些不劃算。
真不劃算。
我對他開了一槍,作為回報,今後的日日夜夜都将不得安眠——統共才傷他一千,就自損了八百。
我終是後知後覺,生出了一點愧疚的心思。
車窗外,房屋也好,樹木也好,一直在後退。
分明上一秒還在我目力所及範圍之內,下一秒就消失不見,空留殘影,讓我不甚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真,亦或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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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很想回去看他,哪怕一眼,就一眼也好。
再一眼,我就掐死方三少,踏上方二少的征途。
這想法在我腦海裏轉了又轉,然後又一點點被否決。
已然造成的傷害就在那擺着,我傷他也好,他傷我也好,各自都彌補不了。
就如他知道我私自放走司啓剛,就如他看了那一卷錄像,我的種種錯誤大白天下,所以他心生隔閡。
就如何黎覺得,荊卓明除了那膝蓋一槍對不起我,其餘任何都沒有錯。但在我看來,他不問清楚就直接判我死刑是錯,他不再愛我轉身走向俞槊是錯,他讓我頂着二哥的名頭活下去,更是大錯特錯。
錯、錯、錯。
原本就互不坦誠的兩個人,心有了縫隙,再怎麽也契合不了。
回不去的,隔閡不是我回去看一眼就能消除的。
既然從此以後不是一路人,再回去看他,不過是徒增惘然。
更何況,還有個俞槊,明目張膽地站荊卓明身邊喘氣兒,宣告主權。
看不下去,我真是看不下去。
自願被別人占去的人,不管我多想要,終究再到手,也不過是塊變了味的糕點。
我仍愛他,仍想見他,但終歸,我不再想要他。
人活一世,遺憾那麽多,若只顧回頭,終其一生都在悔恨。
我曾花費一年去回顧,花費一年去怨恨,發現,實在辛苦,實在操心操肺。
那樣的人生,沒有光,沒有希望,什麽也沒有,我不要。
“好。”
我答應了何黎的要求,以後,非但對荊卓明的傷勢不提,對這個人也絕口不提——深愛荊卓明的方三少已死,活下來的方二少和荊卓明,本就沒有任何瓜葛。
得到我的答複,何黎似是安了心,專心致志開車。
一路無話。
我眯着眼睛搖下車窗,打量這許久不見的外面的世界,時值正午,陽光明媚,沿途景色俱顯出一股生機,花好、樹好。
視線豁然開朗。
我慢慢沉下心來,但總覺得眼前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早在先前見過無數次,但是具體在哪裏見過,我又想不出。
莫名的熟悉感。
汽車仍在前進,再過了五分鐘,路變得有些颠簸,颠得人昏昏欲睡。
我揉了揉眉心,正想合上眼休息一會,冷不防,一道灰暗闖入視線。
火災後的方家祖宅出現在眼前——樹木焦枯,宅子早被燒得只剩焦黑空殼,一片狼藉。
這等荒涼陡然刺入眼球,個中滋味,無法形容。
剛剛才有點放松的心情陡然急轉,我這才想起,先前所見,正是通向方家祖宅的路上的景色。
難怪熟悉。
似乎是要給我緬懷這座宅子的時間,何黎一邊放緩車速一邊解說:“二少,老大早已以您的名義,将方家老小安置在別處。至于這座宅子,已經不能住人了,需不需要停車,進去看看?”
我盯着燒成一團黑的宅子,門窗處就像空洞的眼球,黑乎乎地盯着我,沒有一絲生氣。
可以想象出當時火勢有多大,不知道二哥又是在怎樣的痛苦中走完最後一程的。
現在如果我進去了,免不了又是一番煎熬,還是放自己一馬,直接去見方家還活着的一衆吧。
我擺擺手:“不用了。”
“好的,二少。”
何黎又恢複了先前一般的尊敬,并且尊敬得沒有一絲破綻。
實在捉摸不透,我也懶得去琢磨。
倒是何黎又開了腔:“二少,方家這次,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盡管開口,我随時效命。”
雪中送碳得異常嚴肅,不像是客套話。
這一年來被落井下石慣了,現今竟有人說要為我效命,我真是受寵若驚,吓一大跳。
驚吓之餘,我開始考慮現狀。
誠然,這次回方家,我實在是沒有任何把握,早先雖然也跟着大哥處理過方家公司事務,但那頂多算是打下手。更何況,方家另外還有娛樂城,我從未涉及。
方束珺頂多算是個只會用拳頭說話的粗人,這一衆事務對我而言,還是太過難了些。
謝過何黎,正欲從方家那片廢墟上收回目光,竟看到那片廢墟中,走出一人——潇灑不羁,長身挺拔,而那個人的視線,也恰好落在了我的臉上。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闊別三年的司啓剛。
這一回,我受到了更大的驚吓。
上一次見面,捉.奸在床,我拿槍抵着他的太陽穴。這一次再碰頭,他是索命的,而我卻想着多活幾年,立場又不同。
都不是多美好的見面。
他似乎也看見了我,我只感覺他表情微變後,目光陡然雪亮,大有立即撲上來的趨勢。
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不好!
我一個激靈,連忙回頭,何黎似乎也有所察覺,陡然加速,順帶搖上了車窗。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後視鏡中,司啓剛追出來幾步,站在路邊遠遠地看着我所在的車子。
我知道,他一定是認出了我。并且只要他願意,整個7L能立即得到我的行蹤,一度撤回的追殺令也将随之而來。
不妙,簡直非常不妙。
我飛快地思索着對策,前後左右想了一輪才得出結論:沒有對策。
就算有對策,也只有: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處境尴尬,該來的躲不掉,還是暫時別去多想。
我看着後視鏡,沒有任何可疑的車輛尾随,何黎卻是一邊将車開得飛快,一邊打了個電話。
這是通異常簡短的電話,短短幾個字,報了時間、地點及人數。
挂了電話,何黎向我點了點頭:“放心。”
車內陷入了安靜。
以前司啓剛是我最信任的人,過了三年,現在卻連見他一面都驚出一身汗。
果真世事變遷。不知道三年,不,一年後,又會是什麽樣的局面。
不到五分鐘,車駛進了一處居民區,三轉兩轉,停到了一棵大樹下。
何黎轉頭,對我說:“二少,到了。”
我知道到了,因為我看到樹木掩映間,站着一個人。
我現今最怕遇到的人有二位:第一是二嫂褚雪裕;第二是二哥的心腹,阿乾。
樹下這個人,非常不巧的,就是阿乾。
記憶中,只要有方二少的地方,總歸會跟着一個阿乾。
阿乾這個人,三十出頭,比二哥大不了多少,兩個人算是一起長大的。對二哥極度忠誠、話少,手段硬而狠,就是這樣一個人,除了二哥,他誰也不放在眼裏。
方家出事那會兒,據說他正好不在。
若被他知道了二哥已死,不知道又要出什麽岔子。
而此刻,阿乾整個人站得筆直,正看着我所在的這輛車。雖姿态嚴整,但他眼睛裏分明有種期待。
很細微的,卻讓我紮在副駕駛座上,不能動彈。
我從不知道我能将人觀察得這般仔細,這簡直是自找麻煩,倘若我沒有看清那份期待,我開車門也就開車門,走出去也就走出去,不會有什麽顧慮。
而現在我卻不知道,該拿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這份死無葬身之地的期待。
我只覺頭大。
我不想下車。
再拖拖時間吧,半分鐘也好。
我問何黎:“二哥已死的事情,方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嗎?”
何黎點頭。
“他們都以為,死去的是方三少。”
于是現在,我是要明目張膽頂着方束珺的臉,去唱二哥方束珏的戲?
談何容易。
且不說二嫂那關我過不去,就連等在車外的阿乾那關,我都過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如喪考妣,以至于讓何黎覺得不說些什麽都于心不忍。
何黎道:“二少不必太過擔心,凡事交給手下就好,無需事事親力親為。”
手下?
我苦笑搖頭:“我哪有什麽值得信任的手下。”
不怕別人笑話,我回方家三年,前兩年只顧和荊卓明風花雪月,後一年全活狗肚子裏去了。從未培養過什麽手下。
何黎不以為意,一指阿乾:“他就很不錯。”
何黎真是會開玩笑,又不是買牲口,我要哪只買哪只,立馬付錢裝籠帶回家。我中意阿乾,只忠于二哥的阿乾能中意我?
“他不找我拼命就算萬幸了。”
我實話實說。
何黎卻笑了: “老大那麽欣賞你,我不信,這點小事二少會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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