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滿目皆绫羅 無意入深宮
當楚清溪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軟羅煙帳之中。身上的血衣早已換成了綢緞制成的寬袍,身上蓋着的,則是描龍繪鳳的錦緞被子。楚清溪吃驚的撐起上身,目光所極之處,皆是金玉之器,就連不遠處放着的銅制仙鶴香爐,俨然亦是名家手筆。如此大富大奢的房間,想必此間主人定非尋常人士。而随處可見的龍鳳裝飾,更彰顯了其身份的尊貴。
只是此間的布置雖然不同凡響,但隐約可見與中原地區的區別。楚清溪心中又驚又疑,在她的記憶裏,當日她傷重昏迷,尚在徐煥之重軍包圍之中,可怎麽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到了這等富貴馥雅之所在。
殊不知趙寧等人如今身在何方?殊不知自己如何死裏逃生方自留得區區性命?重重疑雲籠罩在楚清溪心上,直教她片刻不得安寧。
身上隐隐傳來的清涼提醒着她傷口已經被人悉心處理過,而因身體的翻動造成傷口牽扯的疼痛卻使當日浴血的場景歷歷在目。楚清溪咬緊了牙關,掙紮着半坐起來,而她這邊剛有動靜,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兩個面帶微笑溫柔可人侍婢裝束的女子快步上前将其扶住,一邊柔聲道:“姑娘醒了,奴婢這就叫人伺候。”
楚清溪疑惑地望着眼前含笑跪坐的兩名侍女,問道:“這是哪裏?你們是何人?”
一個長着深深酒窩的侍婢柔聲回道:“這裏是大夏皇宮,奴婢鹿兒,是皇上派來服飾姑娘的。”
另一個有着挺翹小鼻子的侍婢接着道:“奴婢鶴兒,見過姑娘。”
楚清溪悚然一驚,愕然道:“大夏皇宮?皇上?”
鹿兒笑回道:“對呀,皇上前陣子微服出宮,前往宋境游玩,沒想到在路上偶遇了姑娘和您的婢子。那時候姑娘傷重在身,陷入昏迷,而您的婢子一個叫碧痕的亦昏倒在地,只有一個叫做朱紋的尚且清醒,但也已經奄奄一息。當時我們駕車經過,聽見有人在哭泣,皇上一時好奇,便着人上前詢問,這不就把你們帶回來了。”
楚清溪目光一閃,急問道:“可有見一個黃衫女子?”
鹿兒道:“這倒是沒有見到。當日皇上帶回來的,只有你們三人。”
楚清溪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喃喃道:“那朱紋和碧痕呢?”
鹿兒抿嘴笑道:“姑娘放心,她們自有妥善安置。這裏是皇上寝宮偏殿,是以朱紋和碧痕不能安置在這裏,方才我還去看過她們,太醫院給她們上了藥,如今二人已經能下地了。”
說着,見楚清溪神情有些恍惚,鹿兒又含笑問道:“姑娘剛醒,可覺腹饑?皇上今兒早上囑咐婢子們已經備下粥食,若是姑娘要吃,婢子這就去拿來。”
楚清溪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似乎力有不支一般,緩緩又朝後靠去。鹿兒和鶴兒見狀,連忙手腳熟練的在她腰後塞了個靠枕,見她神思幽遠,便知其定有心事,當下亦不敢多有打擾,微微下了個蹲禮,便要告退離去。
她倆剛退後幾步,卻聽靠在床頭的女子低聲道:“朱紋和碧痕在哪裏?我想見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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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兒道:“她們安置在楓露殿,由慕容太醫負責照顧。”,她面露難色,又道“只是這裏是皇上寝宮屬地,若無奉诏,任何人不得擅入。”
楚清溪道:“那就請你們帶路,我去見她們。”,說着掙紮着便想要下床。她的面色依然那麽蒼白,失去血色的肌膚幾乎透明,縱然只是這般稍微多說幾句話,便自有些吃力的喘氣,鹿兒和鶴兒哪裏敢輕易讓其勞動,慌忙上前阻攔道:“姑娘您傷勢未愈,太醫說了你必須卧床休養,斷不得傷神勞力。皇上指定我二人服侍您,若是有個差錯,婢子二人實在吃罪不起。”
楚清溪見她二人溫柔伶俐,心知其所言皆是實情,莫說是在皇宮大內,即便是當時在她宗門之中,上有令而下不從,亦是死罪。故而她并不願使眼前這兩個小婢子為難,只好道:“那你們……皇上,什麽時候會過來?”
鹿兒回道:“皇上現在早朝,若無甚要緊事,一般會在辰時回來。這幾日姑娘昏睡不醒,皇上都是下朝即來探視……”,正說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多言了,忍不住一下咬住了舌頭,又小心翼翼的觑了楚清溪一眼。
“我竟昏睡了幾日。”,楚清溪俨然忽略了她方才話語中最重要的信息,自顧自問道:“我昏睡了幾日?”
鹿兒道:“離皇上回宮,今日已經是第五日啦。”。
“原來我竟昏迷了這麽久。”,楚清溪心中暗道。此時,鶴兒已遣人奉上了青鹽茶水,笑道:“姑娘既已醒了,不妨先漱漱口,這幾日一直不吃不喝,恐怕腸胃也受不了,婢子已令人取來了清粥小菜,姑娘不妨先墊一墊,吃飽了方才有精神呢。”
楚清溪見她巧笑嫣然,言語可親,又聞到空氣中隐約傳來的粥香,不由得聽見肚子“咕咕咕”一聲,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鶴兒和鹿兒見她應允,慌忙上前為其挽袖遞帕。一個端着茶湯的侍女剛将飲盡的茶杯接下,便有一個頂着痰盂的內侍跪在楚清溪床前的腳踏上,待楚清溪将口中殘茶盡數吐入痰盂,鹿兒便将一塊剛剛從熱水中繳幹的手帕遞了過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在這些人手中,可謂是做的行雲流水,滴水不漏,想必已是做過了幾百次,每一個動作,每一個交接,都是有條不紊,絲毫不差,這等渾然天成般伺候人的功夫,亦不禁教楚清溪暗暗咋舌不已。
待得楚清溪潔面淨手之後,鶴兒親自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碧瑩瑩,芳香撲鼻的清粥。楚清溪一見之下,頓覺食指大動,她昔日在江湖中雖亦是一派宗主,然終究沒有見過這等金羹玉燴之物。看似簡簡單單一碗清粥,可觀其色,嗅其味,楚清溪可以斷定,這絕非一把粳米一碗清水便能熬煮成的。
鶴兒将湯匙輕輕地攪動清粥,又撅起櫻唇輕輕地吹了幾下,直至那湯匙上的粥食不那麽燙了,方才輕笑着将之喂到楚清溪唇邊,柔聲道:“姑娘嘗嘗,這清粥不知可合口味。”
楚清溪張口含了半匙,只覺得清香撲鼻,入喉軟糯,不覺微微眯了眯眼眸,一雙星眸頓時彎成了兩彎月牙,瞬時流露出幾分喜色來。
鶴兒見她歡喜,不覺也快活起來,當時她乍一眼看到昏迷中的楚清溪,只覺得這姑娘美的猶如玉人兒一般,但周身一股清冷的氣質,卻着實讓人有些難以親近。而如今,小小的一碗清粥竟能讓這冰山般的人兒散發出一絲人氣兒,甚至于讓她吃的眉眼彎彎,平添出幾分喜氣來,禁不住讓鶴兒打心眼裏覺得可愛起來。
若是楚清溪知道,在喂她吃粥的小侍女眼裏,自己竟然平白添了幾分可愛,恐怕亦會覺得哭笑不得,不知所謂。只是如今她的全部注意力皆都放在了眼前這碗清粥上,竟絲毫沒有發覺鶴兒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帶了幾分被萌到的神情。
如此一個吃的歡快,一個喂的賣力,不一會兒功夫,大半碗清粥竟被風卷殘雲一般,全進了楚清溪的肚子。這些粥食下肚,楚清溪只覺得精神一振,愈發覺得腹內空空,便意猶未盡的盯着鶴兒手中粥碗,竟是有不依不饒之态。
鶴兒見狀,不由得抿嘴笑道:“姑娘稍等,婢子再去盛一碗來。”
楚清溪當時力竭昏迷,又不飲不食這麽多天,早已經饑腸辘辘,看着鶴兒手中那只青玉碗,不由得有些發愁:“這小小的青玉碗,縱然吃個十七八碗也是不夠的。”
鶴兒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亦不禁猜到了幾分,不由得抿嘴笑道“姑娘傷重初醒,雖然不宜多食,但吃些粥食是無礙的。”,她望着楚清溪臉上微微泛起的紅色,又道“這宮中的小廚房晝夜不歇,任何時辰都有人伺候着,這些清粥更是皇上愛喝的,斷無不夠之理,所以只要姑娘想吃,盡管吩咐婢子便是。”
楚清溪聽她這般說來,不由得也失笑起來:“依你這般說來,這宮裏的女子,若是貪嘴的,豈不是個個都成了大胖子。”
鶴兒見她如玉般的臉龐泛起笑意,禁不住一時看傻了眼,愣愣地道:“姑娘你長的真好看。”
楚清溪見她嬌憨,又這般全心全意伺候自己,不由得也沖她放柔的臉色,微笑道:“這皇帝三宮六院的,哪裏還缺得了美人。”
鶴兒吃吃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咱們這個皇上,可不同你們大宋的皇帝。”
楚清溪微微挑眉,奇道:“難不成他是個好男色的?”
話音未落,只聽鶴兒和鹿兒“撲哧”一聲,一起笑了出來,接着又慌忙噤聲,端容道:“姑娘說笑了。咱們皇上,乃是先帝長公主登基,是為女帝。若論年歲,也的确到了該擇皇夫的年紀,只是若說三宮六院,那倒是沒有的。”
原來作為侍女,她是不應該這麽多話的,可是鶴兒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要楚清溪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燦若星辰的眼眸望着她,她就情不自禁的倒豆子般,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一切都統統告訴眼前這個狀若西子捧心,質比月華高潔的女子。
她正說的歡,卻聽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鶴兒,朕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愛嚼舌根的。”,說話聲中,只見珠簾一卷,便從門外走進一個身穿着團龍黃袍的女子,只見她身量高挑,目測大概二十多歲年紀,眉眼之間雖然帶着笑意,卻依然有一股位極九五,不怒而威的氣勢。
鶴兒和鹿兒一見來人,頓時矮了半截,“噗通”、“噗通”跪倒在地,伏地拜道:“皇上……”
那黃袍女子似笑非笑瞅着鶴兒,曼聲道:“起來吧。這嚼舌頭的帳留着以後再算,還不快去為姑娘取粥。”
鶴兒如蒙大赦,忙不疊領命而去。鹿兒則屏聲靜氣伺候在一邊,已然恢複了端莊肅穆的神情。那皇帝打發了二人,方自喜孜孜轉過身來,望着楚清溪道:“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