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偶聞不平事 無端生俠心
那朱紋應聲前去察看,不多時返來回禀道:“是隔壁李家的桂姐兒,我問她何事,她怎地都不肯說。”
未等楚清溪開口,趙寧奇道:“李桂姐?素日裏見她大大咧咧的,也沒個煩心事,今兒個怎地竟自哭泣起來。”,原來這李家就在她們院子的隔壁,這桂姐兒自幼喪父,她娘含辛茹苦拉扯着她和弟弟,每日裏靠着縫補漿洗度日。
後來這桂姐兒和李小弟稍有長成,家裏的日子方才好了一些,那李小弟開了個豆腐攤,每日裏起早貪黑做豆腐,天一亮就到街市口出攤兒,掙來的錢倒也能夠勉強過活。
這桂姐兒則生的濃眉大眼,性格亦有些潑辣,待李小弟出門賣豆腐,她便在家裏跟着李氏做一些針線活補貼家用,這姐弟二人齊心協力,倒也将日子過的舒心了不少。
那李氏得了閑,便在自家院裏養了些雞鴨家禽,凡是下了蛋,自己吃不完的,又能讓李小弟順便拿去街市上賣了換錢,後來自從楚清溪趙寧搬了過來,她家多餘的雞鴨蛋就再也不愁沒有銷路,只因為趙寧喜蛋,是以家裏每頓菜裏,必須得有一道菜是有蛋的。街市上買的蛋往往有些稂莠不齊,是以碧痕慢慢地就與李氏達成了協議,每隔一天由桂姐兒送蛋上門,到月底結算。
是以這一來二去,這李桂姐與碧痕、朱紋自然也日益熟絡,再加上楚清溪、趙寧禦下頗寬,是以這李桂姐除隔日送蛋之外,得閑之餘便會時不時的尋個由頭找碧痕、朱紋玩。
只是前些時日,恰逢連綿陰雨,那李小弟上屋頂補漏的時候,不慎一腳踏空,摔斷了腿。這一下不但出不了攤賣豆腐,更需額外的求醫問藥的開支。這對李家來說,無疑是倒了頂梁柱,但幸虧這李桂姐能幹,倒也勉強能夠糊口。楚趙二人知悉此事,亦吩咐朱紋、碧痕在平時裏對其多有照顧。
是以楚清溪一聽是她,着實也有些意外,于是便道:“你再去看看,若是她還在,就把她叫進來。”
朱紋翻身便走,不多時便帶了一個十四五歲,長的有些粗壯的丫頭進來。那丫頭蓬頭垢面,臉上尚帶着一些烏泥,想必是方才躲在院外哭泣的時候,不小心沾到了臉上。她畏畏縮縮跟在朱紋身後,走進院裏,眼看楚清溪和趙寧都在,幾雙眼睛一股腦兒都盯在她身上,禁不住有些緊張起來,就連雙手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放才好。
趙寧見她有些害怕,心中有些不忍,忙安慰道:“桂姐兒,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頭哭呀,出了什麽事兒,你說與我們聽,也許我們能幫你呢。”
那李桂姐經趙寧一勸,又見楚清溪面色和緩,正目不轉睛等着她說話,不禁嗚咽道:“鎮西街的宋太歲今日遣人來提親,說要讨我做小老婆。”
原來那宋太歲本名叫做宋福來,在這小鎮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在這小鎮東西南北街上,都有他的産業,什麽當鋪、酒樓、綢莊、客棧,統統皆有涉獵。更有甚者,據說這宋家的大女兒前幾年嫁給了虎威大将軍王贲麾下的一員參将,而這小鎮邊關上的徐總兵,恰恰正是受其轄制。
有了如此佳婿,這宋福來在這小鎮上,俨然便以老大人自居了。這守城的徐總兵為了讨好他的參将女婿,自然亦對他恭敬有加,莫說是素日裏的生意多有照拂,即便是宋家與別家有些沖突,也無一不是偏袒宋家的。
這時日一久,宋福來也日益膨脹起來,平日裏但凡是與人有些沖突,亦開始仗勢欺人起來。漸漸地,小鎮上的居民們便偷偷為其取了個花名,背地裏稱之為“宋太歲”,意喻送走太歲,方能平安。
這宋太歲有錢有勢,按理說日子過得倒也滋潤。只是老天爺估計也看不得一個人過于舒坦,是以在子息上頭,稍稍為難了他一把。
宋太歲共有一妻兩妾,然一連生了五六個卻皆是千金。早些年,那正妻徐氏好不容易懷了個男胎,卻在六月當頭不慎滑胎,直把宋太歲心疼的差點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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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一份家業,若是沒有兒子繼承,豈不是到頭來都送了別人?這簡直成了宋太歲心中最不足為外人道的隐痛。眼看那幾個妻妾近年來一無所出,宋太歲的心中便愈發焦灼起來,便又漸漸起了納妾的心思。
恰巧年初他五十大壽之日,李桂姐跟着李小弟前往宋府送豆腐,不小心與他遇了個正着。這宋太歲眼見李桂姐濃眉大眼,身形粗大,一副好生養的模樣,不由得暗暗留了心,待壽宴結束,便徑自打發了人去打聽。
這一來二去打聽到李桂姐家的情況,知其家境艱難,亦沒有個依仗,便愈發放下了心。這不昨兒個遣了媒婆,在李氏跟前吹了個天花亂墜,聲稱這宋太歲思男心切,若是桂姐兒嫁過去能一舉得男,定能母憑子貴,到時候,也能連帶着她李家過上好日子不是。
那李氏哪裏不知宋太歲是個什麽樣的人,心中自然是不情願,但一時又不敢滿口回絕輕易得罪了這等人家,只好虛與委蛇,聲稱要問問桂姐兒自己的意思。她想着若是桂姐兒願意,那自然無話,若是桂姐兒不願,她們也好有些時日轉圜。
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還未等他們想出應對之策,李小弟竟然在修繕房屋的時候摔斷了腿。這一下求醫問藥,頓時把李氏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底花了個幹淨。
可俗語有雲:傷筋動骨一百天。即便是李氏請來了鎮上最好的大夫,也不可能使李小弟的斷腿一日治愈,是以這李家的境遇一夜之間,便又回到了一貧如洗的境地。
事到臨頭,連吃飯都快成了問題,李氏不得不慎重地考慮起宋太歲求娶桂姐兒做小的利弊。李桂姐自然也知道母親的難處,她又是個孝順的,是以即便是心中百般不願,亦只能躲出門外哭上幾回,嘆命運多蹇,怪自己福薄。殊不知一時哭的忘形,竟是驚動了鄰居。
楚清溪等人聽聞這等慘事,也不甚唏噓。趙寧愠怒道:“這宋太歲也無非是女婿當了個總兵,竟俨然在此作威作福這等地步,也不知是誰借他的膽子!”
楚清溪不着痕跡地瞥了她一眼,趙寧心中暗吃一驚,頓時意識到自己不經意間又差點暴露出與衆不同的身份,慌忙住口不言。只聽楚清溪道:“桂姐兒,那你心中是怎麽想的?”
李桂姐哭道:“我雖是貧苦人家女兒,但也不想給那宋太歲當小老婆。可是我若是不答應,阿弟就沒錢治病了。”,她哭的傷心,衆人聞之亦恻然,趙寧忍不住道:“那宋太歲的年紀都能當桂姐兒爺爺了,居然還這般為老不尊,着實是可恨!楚姐姐,你就想想辦法,幫幫桂姐兒吧。”
楚清溪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這好心腸的小公主,簡直把自己當成了無所不能的存在。莫說是如今她自己的身份需要隐藏,不利于過多引人注目,就連自己身負內傷隐居于此之事,也不宜多有聲張。雖然楚清溪并不認為,自己昔日的仇家有這個本事能夠趁機報複,但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的她,只盼望着能夠遠離江湖,過些平淡安逸的日子。
但是趙寧這麽指名喊她幫忙,簡直就是将她推上了前線。那李桂姐并不是傻子,趙寧話音剛落,她便撲通一聲撲跪在楚清溪跟前,連連磕頭道:“楚姑娘,求你救救我,嗚嗚,只要是不給宋太歲做小,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
楚清溪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一年令朱紋扶起桂姐,一邊對着碧痕道:“去把李大娘叫來。”,她皺着眉思索了一下,又囑咐道:“警醒着些,莫要被人看到。”
碧痕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帶來了一個身形瘦削,面帶愁容的中年婦人,觀其面容,倒與那李桂姐有五六分相似,想來定是那李氏。
李氏正納悶着這隔壁院子的楚姑娘為何專程遣個丫鬟來邀請自己,一看到桂姐兒也在院裏,心中頓時明白了大半。一想到自己無能,竟逼迫桂姐兒到這般田地,心中亦忍不住又羞又愧,見了楚清溪道了個萬福道:“讓姑娘見笑了。實在是……實在是……”
楚清溪見她已然明了端倪,倒也甚為欣慰。她從來不喜歡跟蠢人打交道,眼看這李氏心思倒也清明,不由得暗松了口氣,令其坐了,又賜了盞茶,方才慢悠悠道:“李大娘,既然你已經知道今日請你過來所謂何事,那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李氏戰戰兢兢用半個屁股做在石凳上,聞言忙半欠着身子道:“這孩子不懂事,叨擾了姑娘們,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也知道,她不願意給那宋太歲當小,她是我腸子裏爬出來的,我又何嘗真舍得讓她去受那等罪!”,她幹瘦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赧色,又道:“可如今她弟弟摔斷了腿,靠我和她兩個人給人縫補漿洗掙來的錢尚不夠糊口,又拿什麽給他弟弟治病!”
她面露不忍,又望了桂姐兒一眼,又道:“論理講,他二人都是我生的崽,不該分出親疏,但誰教他弟弟繼承着李家的香火呢!我一婦人家,若是這李家的香火在我手中斷了,我又拿什麽臉面去見他們死去的爹!”
說着說着,李氏的臉上已是淚流滿面:“我的兒,你也莫怨娘,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苦,誰叫你沒投胎個好人家呢?”,這母女兩人抱頭哭作一團,嗚嗚咽咽,好不凄慘。
卻聽楚清溪道:“李大娘,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這裏有些銀子,你們先拿去使,桂姐兒若是真不願意,你也不用過于勉強與她,誰說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至于宋太歲那裏,我自有辦法。你們若是信我,便依我說的做便是。”
李氏母女一聽,頓時如奉綸音,雙雙跪在地上便要磕頭道謝,卻被朱紋碧痕一人一個攔了下來。又聽楚清溪道:“李大娘不必多禮。鄰裏鄰居的,不用見外。只是今日之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不許為外人道,你可依得?”
李氏母女連連點頭,回道:“自然是依得的。楚姑娘怎麽吩咐,我們就怎麽做,斷不敢有半分自作主張。”,兩人千恩萬謝,拿了銀子便告辭離去,趙寧望着她母女的背影,奇道:“楚姐姐,你可有什麽辦法?”
楚清溪顧左右言其他道:“朱紋,家裏還剩多少銀子?”,朱紋回道:“方才給了李氏四兩六錢碎銀,咱們自己還剩九兩七。”
趙寧聞言驚道:“咱們只有九兩七錢銀子了?這又夠怎麽使!”
朱紋、碧痕抿嘴偷笑,趙寧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亦不知這銀錢的購買力。若說九兩七錢銀子,若說尋常小戶人家,也足夠生活一年了,但是這趙寧嬌生慣養的,就算是普通緞料穿在身上,亦時不時發個紅疹子,竟非得用上一等一的,更別說是其他一切吃穿用度,哪裏能有半點省錢的。是以這九兩七錢銀子,對于這等用度而言,可謂是極其拮據了。
楚清溪似笑非笑地看了趙寧一眼,忍不住取笑道:“真纨绔也!”,朱紋和碧痕在一邊吃吃發笑,又聽楚清溪道:“放心,再怎麽着都委屈不到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