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原告句句所言,可有證據?”如意一字一句地吐字,在這公堂之上,顯得十分清晰,與方才那青年撒潑的表達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對比。“民女名下确有賭坊一座,也有那‘暗寶’的玩法,但昨日,甚至應該說這些日子都不曾拿出作為彩頭。”
“更有那富貴公子之說,如意賭坊在東內二胡同,試想,有哪位公子爺兒會到那裏去?”她條理十分清晰,直接否認了曾經拿出暗寶的說法,暗寶為何拿出?有貴公子到來。那既然沒有貴公子到來,也就不存在暗寶曾經被拿出的問題了。她相信以顧南還是顧淮對自己的癡心,定不會出賣自己。
至于賭坊內的證據,暗寶之類的,自她打算拼入衛國公府後,便已經吩咐自己的人清理幹淨。
“這……”京兆府尹終于撿起了驚堂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偏向哪邊,實在是捉摸不透聖谕的意思,究竟是要查清楚,給顧瑀一個清白,還是要證明顧瑀的确與民争利,不過看如今這貴妃的現狀……他一拍驚堂木,“原告,你口中所言貴公子何在?”
青年撓了撓頭,直接指向顧淮,“就是他啊,我還以為你們早就把證人請來了呢!”
顧淮萬年微笑,“是我。”
京兆府尹:……
如意:……
“咳咳!”京兆府尹完全沒想到這戲還能這麽唱,他已經完全看出來了,絕對就是這顧淮在自導自演吧!看着顧淮手中握着的聖旨,還有他那高深莫測的笑容,他的語氣立即弱了幾分,“顧……通政大人?”
“沒想到被人認出來了啊!”顧淮一副“真不巧呢”的表情,“本官就是無聊去逛逛,你們不用在意本官,繼續,繼續。”
京兆府尹內心想繼續個鬼哦。“通政大人,您可見過原告口中所說的‘暗寶’?”
“唔,是一個箱子?我記得去這一趟就賭了塊玉佩,不小心倒是贏了點銀子。”顧淮認真地回想,“後面我離開了一會,再回來沒見着老板娘了,便将那玉佩和贏得的銀子全部投‘暗寶’裏去了。”
他問那青年,“原來後面開了六十倍的賠率啊!那本官豈不是不小心富了?”他說着臉上還帶了些不好意思,“哎呀,府尹大人,您知道本官俸祿不多,實在是囊中羞澀啊!那玉佩還是通政使大人借我的呢!”
跟大富豪通政使借的玉佩!那該多值錢!
京兆府尹嘴角抽了醜,國公爺的嫡孫,四品大員月俸二十四石,跟自己面前哭窮……他想着,看向如意的眼神都帶上了同情,這顧淮一番證詞出來,再背上玉佩翻了六十倍都不止的債,這如意是要賠到傾家蕩産啊!
如意完全沒想到這顧淮的臉跟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昨天還對着自己滿嘴甜言蜜語,隔了一天完全翻臉不認人,想象好的戰友情“砰”的就破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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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牙根都咬得生疼了,“這位大人,昨天之前,民女并不曾見過你。民女雖出身微薄,卻也懂得君子不打诳語的道理,還望大人莫要胡言亂語,污了小女的清白!”她記得昨天自己和顧淮并不曾同時出現過,衛國公府內的人……應該也不會揭穿自己。
“昨天可是我送老板娘到顧府的啊!看來老板娘忘性不小啊。”顧淮一本正經,“出家人才不打诳語,當然啦,本官也不是那種會胡亂說話的人。”
“五弟。”顧瑀終于開口了,賭坊還有很多銀錢沒有取出來,要是如意這次真的敗訴賠錢,那些錢就收不回來了!“聽聞如意賭坊在那東內二胡同,你怎麽無故去那裏?”
“二哥你不知道?”顧淮一臉驚訝,然後壓低了聲音,“暗香坊在如意賭坊隔壁啊!平日裏沒注意,兩個坊門反着來着!我去那暗香坊,無意逛逛,就進了如意賭坊。”
暗香坊是什麽地方?顧瑀一個正統讀書人,自然不清楚這個地方,但看場上包括京兆府尹在內的人都“哦——”了一聲,各種恍然大悟,了然于心的表情,他憋了一口氣,不自讨沒趣多問一句。
京兆府尹再拍驚堂木,“堂下被告如意,如今證人已在,你可認下原告的債務?”
如意雖然在三教九流中混出了一身長袖善舞的好本領,但此時在公堂之上,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暗暗地往顧瑀那邊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她的心立即就沉了,明白這顧瑀八成是要把自己當棄子了。
堂堂國公府的公子,出了公堂後要快速轉移走自己賭坊內的銀錢,實在是再容易不過。
不得不說,這時候平常的閨閣女子就該哭哭啼啼六神無主了,如意卻一狠心直接将自己的恩郎拉下水,“回禀大人,民女認債!可是,這債務并不應該由民……民婦背負!”
她将自己之前散下的長發一绾,立即便随意盤起了發髻,“民婦已為人婦,這債務自然是該由民婦與夫君共同償還!”
顧瑀立即扭頭看向如意,滿眼都是不敢置信。
只見如意深情款款地回視着他,輕喚了一聲,“夫君……瑀郎。”
“你這刁婦在說什麽?”顧瑀像觸了電一般立即躍起來往後疾退了數步,“我不認識你!”
“夫君……”如意泫然欲泣,“我的瑀郎,你怎麽這麽狠心……”
京兆府尹被這場上已經不知道拐向了何方的劇情給弄糊了,他連拍了三下驚堂木,“被告如意,你可有證據證明,顧參議是你的夫君?你可得清楚,本府這裏可是能查戶籍的!”
“昨日,民婦便是從衛國公府出來……”
“這不能代表什麽。”
顧淮突然十分沒有儀态地伸了個懶腰,“這都什麽時辰了?府中該給本官送飯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本官正在長身體呢,不能餓着。府尹大人,可否允人去外面将送餐的侍女帶進來?”
京兆府尹:……呵呵。
上峰不過是要吃個飯,他這個官位比人家小的自然不能連這個小小要求都給駁了。他揮了揮手,讓衙役去外頭看看,果然還真接了個丫鬟打扮的人進來。
京兆府尹:……夭壽了,這姓顧的人家要在自己的公堂上野餐了。
那丫鬟提着一個大大的餐盒,看着便不像一人份的。她一進來俏生生地給京兆府尹大人行了個禮,便往顧世平而去,“二老爺,二夫人,這是府裏擔心您二位在外頭用得不習慣,特地給您二位送來的。”
杜璃玉認出這是壽安院裏頭的丫鬟,點點頭。
接着那丫鬟又往顧瑀走去,“二公子,”她說着拿出一份明顯豐盛而又營養很多的餐食,卻繞過了顧瑀,直接呈到了如意面前,“如意姨娘,這份是老夫人特地為您準備的,您身體虛,又懷着孩子,得好好養着。老夫人特地吩咐了,這可是二公子的獨苗苗,不可輕乎。”
……全場瞬間寂靜。
顧瑀最快反應過來,“如意你懷孕了?”他完全沒辦法相信,整個人都沉浸在驚天的喜悅之中,他自然十分清楚如果如意懷了必定是自己的孩子,他倏地蹲下将如意擁入懷中,“如意,我的如意!我有孩子了!我當爹了!”
京兆府尹:……該吃藥了吧。
經過今天這一遭,京兆府尹最大的感受就是:姓顧的都有病。
此案在顧瑀重複無數遍的“我當爹了”中落下帷幕,杜璃玉在旁邊臉色僵硬,顧世平卻仍舊是一臉溫和,看着面前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喜慶場景還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十分幹脆利落地認下了債務,讓這些債主們去如意賭坊清算了債務後,衛國公府會将這筆債務還清。
一群人終于嘩啦啦走了,京兆府全體官員小吏親送到府衙大門,甩着小手帕淚別,“再見!”
再也不見!神經病啊!
杜璃玉已經被這對小鴛鴦惡心透了,即使是即将抱孫子的喜悅,都無法讓她的心情再振作起來。她也不管不顧自己的夫君和兒子兒媳,氣得自己招了輛馬車便走了。
顧世平和顧淮便落在了衆人身後。
“侄兒,還是多謝你對瑀兒的照顧,說來慚愧,他老大不小了,還要你來忙乎他的事。”顧世平一臉誠懇。
顧淮謙虛,“叔叔太客氣,本來就是一家人,小侄照顧哥哥,不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迎上顧世平的眼睛,“不知叔叔可滿意這次小侄的安排?”
“自然,京兆府尹大人一身正氣,光明磊落,向來斷案公正。”顧世平眼中沒有半分不滿,“要是去了刑部——自然尚書大人也是素來辦案正大光明的。”
“進了刑部,出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顧淮輕笑,“叔叔,還是讓二哥平日裏謹慎些,不然什麽時候進了刑部,這小侄可沒那麽方便照顧了。”
“當真?”
“當真。”顧淮語氣篤定,“二哥為人大方,小侄在通政司裏頭常聽聞二哥仗義疏財的豪舉,想來也不會得罪了小人,要送他進刑部大牢,叔叔你說是吧?”
“哦,要是真如此,也不知道這小人是圖的什麽呢?”顧世平聲音平波無痕,但細聽之下卻似乎掩着洶湧。
“圖什麽?君子志社稷,小人圖財利。”顧淮伸手,細細查看自己掌心的紋路,繁雜不堪。“二叔您說是嗎?”
顧世平深深地回望顧淮一眼,“大概是吧。”腳步便快了些許,甩開了顧淮。
老狐貍。顧淮心中冷笑,扭過頭卻看見了那個糊着臉的青年。他想了想走過去,“長期雇傭,工錢豐厚,來不來?”
那青年眼珠子轉了轉,想到剛才顧淮在堂上的表現,雙手一抹臉上的泥,咧開嘴谄媚地屈下腰,抱住顧淮的大腿,“大爺!您以後就是我大爺了!”
顧淮看着自己下擺兩個大泥手印,嘴角一抽,懷疑自己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老夫人是被杜璃玉的哭嚎聲驚醒的。
人老了,精神實在不濟,昨日又受了大氣,此時她正睡得迷糊,就聽到床邊似乎有人在痛哭,聲音十分熟悉。她昏昏沉沉地醒來,模糊中辨了許久才認出那竟然是自己的侄女杜璃玉。
“這是怎麽啦?”老夫人對自己的侄女還是很寵愛的,看到杜璃玉哭得那麽凄慘,她掙紮起了身,“這是怎麽啦?”
“姑母!”杜璃玉看老夫人起了身,直接撲進了對方懷裏,“姑母,那顧淮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那小兔崽子又幹了什麽缺德事!”老夫人聽到了自己最讨厭的惹事精姓名,一下子活了過來,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這家夥,是要攪得顧府阖府不寧是吧!”
她突然想到什麽,“莫不是我的瑀兒……”
“姑母,瑀兒沒事,您的曾孫也好好在她姨娘肚子裏,好得很!”杜璃玉忍着哽咽說着,“只是,只是,那顧淮串通了京兆府尹,判了咱們瑀兒敗訴,清算了一下,得還出去五千兩白銀啊!”
“五千兩?”老夫人掌一府財政大權,算是大富豪了,也被這數額驚住了,“如何會是這麽大數目?”
杜璃玉将那“暗寶”的大致情況說了,又說了有多少人來清算,在這其中,顧淮那塊玉佩可是好玉,能值個五十兩銀子,又是在如意賭坊翻了倍再将銀錢投了暗寶,這五千兩白銀裏頭大半數都是得還那顧淮的!況且聽如意的意思,當時參與的人還有大半沒來清算呢!
如果讓杜璃玉知道那些參加清算的人都是顧淮雇傭的,拿的錢最後也得進顧淮口袋,也不知道會不會活活氣死。
她一抽一抽地哭道,說着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大尚朝第一凄苦小百花,“姑母啊——呃啊!”她不由地打了個嗝。
老夫人心疼得不行,“這……這敗家玩意兒!哼,都是自家人,這顧淮那筆債,老身做主給劃去了!”
提到這個,杜璃玉哭得更慘了。“姑母,顧淮那玉佩是跟通政使大人借的,大人已經知道了,要一并清算呢!”
“這……這可怎麽辦啊?”老夫人這下也沒招了,“這五千兩白銀,唉,也不是拿不出來,要不……”
“不行!”聽到要拿錢出來,杜璃玉一百個不依,她這些年好不容易通過各種渠道攬了龐大的銀兩數目,還沒來得及徹底轉入自己私庫,現在絕對不能拿出去!她想了想又低聲哭道,“姑母啊,這,二房裏頭哪裏有錢啊,夫君那點俸祿您也知道,這些年都是侄女在拿嫁妝貼的,這人情往來年節買辦,哪個不得花錢啊……”
老夫人心想也是,她看着自己的侄女哭得凄切,幹脆說道,“都是家中子弟,也不用分那麽清楚,這筆錢便從公中出吧!”
“姑母啊,這,這不好吧……”杜璃玉提醒道,“這大房雖說也沒幾口人……”
大房算起來,人并不比二房少,只是養的下人少,其中顧世安父子三人皆有官職在身,又不曾婚嫁;再有那顧芷淩已出嫁,史馨如雖然是個瘋子,但鎮遠侯史峰只有她一個妹妹,給的嫁妝十分豐厚……看起來,大房的确比二房豐厚許多。
但是最令杜璃玉眼紅的,卻是沈老夫人留下來的那些鋪子田産,簡直都是會下金蛋的母雞啊!
老夫人聽杜璃玉這一說立即意會過來,心裏對沈老夫人的內疚僅僅是一閃而過,“唉,也是,這一家人的,也不必分清楚你我,瑀哥兒這次遭了這麽大罪,想來你伯兄妯娌也是有心幫忙一二的。”
杜璃玉臉上喜色一閃而過,終于說出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姑母,接下來我得跟您說個事。”
“嗯?這麽嚴肅,何事?”
“姐姐被褫了封號……”
“什麽?”老夫人以為自己沒聽清,“你是說的岚玉?”
“對,姐姐……”杜璃玉的眼中全是狠厲,扶住了差點接受不了又要撅過去的老夫人,“姑母,您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了吧?”
“這……這這麽會……聖上不是向來疼寵岚玉的嗎?”
杜璃玉冷笑,“還不是顧淮作的祟。”她語氣認真,“姑母,接下來我的話,您可得仔細聽着。”
“眼看着,咱們的陛下着了顧淮的道,對貴妃姐姐是越來越疏遠,咱們杜家的地位勢必會一直下降。而相反的,顧淮那小崽子還未行冠禮,卻都是四品官了!這人催命一樣的長大,若是到了他冠禮那日,國公爺瞅着忽然覺得這孫子怪出息的……大哥是個沒出息的,架不住生了個會作怪的顧淮啊!到時若是國公爺動了恻隐之心,奏請大哥或者這作怪精為世子世孫的,可讓咱們這一脈如何是好?”
她給老夫人一一分析,“您別看現在大房沒動靜,我可聽聞那鎮遠侯史峰和昭勇将軍沈戰正班師回朝,那史峰和顧芷淩回來了,這大房還不得嚣張起來!您瞧瞧,那賤蹄子杜月這些日子可都沒來壽安院走動了!真是翅膀長硬了!”
老夫人駭然,“那該如何是好?”
杜璃玉定定地看着老夫人,“将五千兩銀子的債清了後,請立世子,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