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卌三章
顧淮轉身,看向了跪在那裏的五名宮女,領頭的那人背脊挺正,從其發梢間的些許灰白可以看出這位算得上是嬷嬷級別的年紀了。“石黔?”
“回大人,奴婢在。”那嬷嬷果然便是石黔,她雙手十分規矩地擺放在雙膝之上,頭微微垂着,背脊卻挺得筆直。
看起來合乎最标準的宮廷禮儀,但還帶着大家閨秀的儀态感,從她的年齡不難看出,此人十五年前入宮時,大約便是一位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待嫁的年齡,秉着高貴的姿态卻下了賤籍。
不過是一眼,顧淮便放棄了從此人身上套話的決定,他略了眼前的五人一遍,最後挑中了一直微微後縮,企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一名宮女,看起來年紀并不大,神情中都是怯懦。
“你叫什麽名字?”顧淮問。
“奴婢,奴婢紫檀。”宮女的聲音微微發抖,身體不自覺地俯下去。
“你且将昨日子時之前在何處,做何事告知于本官。”
“回大人,奴婢昨夜子時與姐妹們一同在徳寧殿內守塌,只是不知為何便昏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宮女紫檀慢慢地回憶着,“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顧淮盯着宮女紫檀的發頂,想了想又問,“你與死去的幾名宮女關系如何?”
“奴婢,奴婢與桃紅她們關系自然是很好的,我們是一同進的宮,相識十數年了。”
“進宮之前,你們可曾相識?”顧淮看向其他四名宮女,“你們也回答我。”
幾名宮女不大明白顧淮問這個是何意,都答到,“并不曾。”倒是石黔姑姑謹慎地頓了頓,微微思索了下才回答,“………不曾。”
“是真話。”游吾忽然開口,顧淮點了點頭,有游吾開口,他更加确定了這話的真實性。
“那你們五人入宮之前可曾相識?”
這下這幾個人卻支支吾吾,隐晦地瞥向了石黔後,竟然不再開口了。估計是石黔意識到了顧淮似乎猜測到了什麽,嘴巴閉得如同蚌殼一般,下一息立即有暴躁的內監總管一耳光呼過來,“大人問話呢!還不答話!”
石黔宮女被呼得耳朵發鳴,但卻仍舊選擇了沉默。顧淮也不指望這種經年的老宮奴能說出實話來,但從她們的沉默中不難看出,她們似乎彼此間十分熟識,一個眼神間就能決出對策此種技能,非長年的相處了解不可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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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幾人與這幾名宮女年紀相仿,入宮年歲約莫都是十歲左右,這個年紀的官家女子正是由家中嫡母開始帶着進入華京貴婦交際圈的年紀,若是彼此父親都是熟識的同僚,那麽這幾名曾經的大家閨秀不應該彼此不相熟。
即使退一萬步來說,同在朝為官,除非官員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不然其妻女在華京中的交際都是交疊的。當然除神抽大恨之外,還有有兩種情況,一是雙方階層相差太大,二是彼此政見處于完全對立面。
一名普通官員妻女攀交不上的,也只有王公貴族了,但都被打入賤籍了,一般不可能是權貴之後,所以,彼此政見不同的可能性最大。
那麽問題便再次出現了,該如何驗證顧淮的猜測呢?死去的宮女和活下來的宮女,其家族大臣的區別在于生前政見的不同?
驀然間,顧淮忽然感到福至心靈,對了,尚止是幹什麽的?監察百官啊!那麽他手上該有多少官員的記錄!
游吾:“……”看來小顧淮開始懂得要抱人家金小腰幹活了,前景遠大,嗯。
此次顧淮和沈麟在角落裏說了半天話,難得尚止竟然都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地飄過來忽然加入,顧淮還有些不大習慣。他走向尚止,意外地發現他正站在徳寧殿前那座一尺高的白玉墩上面,俯視着跪在徳寧殿前黑壓壓的一片涉案宮人,看到顧淮過來,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并非往常那種勾唇的笑法,竟然是由內而外,連眉梢都散發出喜悅的笑容。
顧淮突然間就愣住了。
……小尚止好像長得真的很不錯。
“小淮,怎麽了?”尚止低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顧淮,差不多剛好在自己下巴處,嗯,這個角度剛好。
顧淮回過神來,“尚止,你可有建元五年至今所有的官員的詳紀?當然,更早更好。”
“我有大尚建朝以來所有的官員詳紀?”尚止俯下身貼着顧淮耳邊輕聲說,“你想查什麽?”
感到耳朵太癢,顧淮不自在地側了側身體,看着尚止近在咫尺的臉,連上面細小的絨毛都一清二楚。驀然間,顧淮突然心跳快了一拍,突然便再次失了神。
“嗯?”尚止攬過了顧淮的肩,“怎麽?”
顧淮瞬間晃了晃,回過神來,有些尴尬地別過頭,暗嘆怎麽忽然間就覺得尚止果然長得有些太精致了,特別是細看之下,實在很容易不小心便晃了神。他勉強正了正心思,“便是這次涉案的十名宮女,我想知道她們出自哪些位獲罪的官員家族。”
“具體的方面不便細說,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的猜測無誤。”尚止年紀雖小,開始行私下監察百官的事務卻已多年,由于諸多原因,他對建元五年的案子也十分關注,對其中涉案的官員也十分清楚。“那五名死去的宮女和活着的宮女出身于政見不同的家族,不單單是政見迥異,甚至可以說在擁護帝王的方向都截然不同,至于為何擁護聖上的那一批官員卻還獲了罪,”尚止輕輕地又踮了踮腳,面無表情地假裝自己比顧淮高許多,假裝得十分高興,他輕咳兩聲後接着說,“我并不是很清楚了。”
這邊顧淮正努力思考着二者之間的關系,尚玄褚卻走了過來。
“呀,小矮子,”尚玄褚淡定地走到尚止旁邊,竟然比站到了玉墩上面的小尚止還要高上些許,“哈哈,來來,你站那裏不夠高,要不要大哥薄你起來看看高處的風景啊?”
尚止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他微帶着不服氣地瞪了尚玄褚一眼,扭過頭看着顧淮,十分認真地開口,“我一定會長高的。”
顧淮臉色一滞,對上尚止認真的眼神,想要調笑地回應的打算莫名熄滅,回了他一個認真的點頭肯定,尚止看了又笑了笑,眼神卻忽然飄忽起來。
“是什麽力量讓幾名幼齡的女子記得父輩的政敵并在這樣一個場合中下手?”顧淮忙乎了半天,自然不是在查找殺死那五名宮女的兇手,重點在于,為什麽會殺他們,目的是什麽?
活下來的五名宮女無論再怎麽無動機,或者說唯一可以猜測到的動機——父輩為政敵也太過不合乎常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也只能說明,此案背後一定有幕後掌控者。
而且極有可能,兩個夜晚犯案的幕後人員并不是同一個。
十五年前,兵敗牽涉的大臣家族族人大部分肯定對皇帝是心生怨恨的,這種怨恨一旦被集合起來便會是極其可怕的力量。顧淮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有幕後黑手,他們為何只殺其中部分人?這些死去的宮女為何要加入一個注定會被殺的圈套中?而且從昨夜場景的布置,不難看出除非死去的宮女自願被殺,否則強迫之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殺人揭幕的整個流程。
那麽問題又出來了,這些宮女們,自願赴死是為何?包括存活下來的宮女,就如同現在案情已經下來,這些人也逃不了刑罰,找不到證據又如何,深宮之中從來不是講證據的地方,建元帝派顧淮來查案子也不是讓他真正來查案子,帝王的要求只是顧淮能破了關于“鬧鬼”的這一說法。
……以及如果有可能,顧淮能找出這在後宮之中能通天遁地的幕後黑手。
顧淮想起來系統一開始的提示,焦之丕、竹舍人、齊德隆,焦之丕和竹舍人是同一個人,竹舍人曾經扮演過為李綱案中十分重要的角色,這個人隐在了李綱案極深處,而且竹舍人這個身份出現在民間已有數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焦之丕在大理寺任職的時間甚至比包知先還長,而且連殺二杜的案子中,那般布置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說明此人對大理寺的了解絕非常人可比拟,那麽如此深藏不露的一個人,會是惠貴妃的人嗎?不見得。
當系統将這三個名字擺在了一起後,再來一看齊德隆,此人不過一介牆頭草,看起來便是風往哪吹往哪倒,但令顧淮在意的卻是尚止當年特地問過的關于此人姓齊的問題,這三個名字聯合起來,似乎說明了他們來自于同一番力量,而這番力量,與齊姓有關。
之前一直不曾得出的關于齊德隆背景的猜測,答案似乎在這一刻就要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地,似乎人數還不少。徳寧殿內的人紛紛往門口處看見,便見到沐恩太監帶着數十禁衛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