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廂有睿親王神助,顧淮的升官大道敞亮非常,但這廂的顧淮卻還是絲毫無所覺的,而系統又崩潰重啓中。此時他正為眼前的局所困擾,并不知他的命運在半日之間,已經在兩位天子寵愛之人手中颠倒了個來回。
衛國公府內,東苑杜姨娘的院落主屋裏,顧淮思索着,那幕後之人大概知道自己有些鑒別字法的手段,知道一封完整的書信太容易暴露,幹脆泡泡水,糊成團了。就剩下顧淮的一方手帕,浣衣房裏就能找到。
至于顧淮是杜月孩子他爹的猜想完全無稽之談,顧淮并不打算說明,他非聖賢,豈能想象得到有人能那般颠倒是非,一句話掰成三句來說,他差點成為強占庶母的無知之徒呢。
此時的他內心對素未謀面的惠貴妃不免高看一眼,若一手攪亂此事的朱嬷嬷為其所派,那其禦下之術實在不可小觑。對于今天這場鬧劇,他認為唯一實在不可理喻的指控,乃自己是推杜月下水的嫌犯。
這點不解釋清楚,經現在屋裏這麽多張嘴往外一傳,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在大尚的風氣之下,許多男人都有風流事無下流的想法,與父親妾室通奸,在許多人眼中還不算罪大惡極,但謀害他人,卻是萬分不可饒恕的。
這府中杜家人一手掌控了多少張嘴,分分鐘就能傳到禦史那邊,而禦史一張嘴,鬧上刑部或者大理寺,查回衛國公府內時,杜家人把證據一處理,顧淮一萬張嘴都說不清。
顧淮思考着該怎麽解開這個局,門房那時雖然看到他出門了,但衛國公府的大部分下人包括門房都是杜姓奴,斷不可能站在自己這邊。或者,自己該去尋那位“大兄弟”證明自己的不在場?
這時,一人的聲音倏地響起,“那手書,為鄙人手筆。”
衆人的視線立即集中投向了某一處,說話的是一名身着官服的儒生,束冠蓄須,看起來十分風雅。
——正是顧世安。
顧淮一頓,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為自己說話。
顧世安今年已過不惑,年四十有四的他卻仍是一副俊朗儒生模樣,此人蓄着十分風雅的長須,端的一派文人風流倜傥。他此時似乎是對自己愛妾屋內竟然這麽有多人而感到不解。“鄙人私以諸位是為探望月娘而來,卻不知諸位這一番折騰是為了窺得一眼鄙人書予月娘的閨中手信,甚至以此言及吾兒與月娘私相授受,鄙人實在不敢茍同。”
顧世安這一開口,衆人皆喏喏不知如何回話。衛國公府內目前雖是二房為盛,但顧世安為嫡出長子,在二房未确實争得國公世子一位時,顧世安便是世子的第一候選人,他的地位在府內自然不是顧淮這種爹不疼母又瘋的破落孫子可比拟的。
他一開口,那些想插一嘴落井下石的下人們都立即熄了心裏頭不好的念頭了,畢竟是在姓顧的人家府裏混的,萬一顧世安襲了爵位,他們這為外姓杜家人賣命的可就是一不小心把自己退路給賣光了。
老夫人沒想到顧世安會參和進此事來,她也算看着顧世安長大,自小這人便是個書呆子,整日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模樣,當年他參加科舉考中一榜進士時老夫人還擔心了一下,卻沒想到這人進了國子監那個清水部門一待就是二十多年,頂天了混到國子監祭酒,也不過四品官員。她便未将此人當做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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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今日這個老書生還知道開口維護親兒。老夫人正想給他幹脆扣上一頂“憐惜名聲滿口胡言”的帽子,卻聽顧世安又開口了,“月娘如今需要靜養,恕鄙人無法招待諸位了,諸位請回吧!”
“那是老身的侄女!”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怒道。
“月娘既已許鄙人為妾,出嫁從夫,月娘之事便為鄙人之事,也是大房房內之事,便不勞二娘挂心了。”顧世安淡淡的一句“二娘”将老夫人身為扶正繼室的臉面剝了個通透,她臉色一綠,“走!”
老夫人站起來拄着拐杖往外走,小杜氏悄悄觑了顧世安一眼,連忙跟上去扶着老夫人,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霎時間灰溜溜地又走了。
顧淮卻在此時喊住想要暗暗跟着離開的某個婦人,“朱嬷嬷這是想往何處去?”
朱嬷嬷被當衆抓包,轉過身來臉上卻無絲毫緊張的神色,“姨太太受人冤污,親近之人口蜜腹劍,老奴自然是尋能還姨太太清白之人。”
顧淮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貴妃娘娘倒是對我顧家大房之事頗為關照。”
朱嬷嬷聞言眼中迅速地閃過一絲驚慌,她色厲聲荏地呵斥道,“貴妃娘娘的名號豈是爾等可以直言!顧三公子,當小心禍從口出!”
“感謝朱嬷嬷的诤告了。”顧淮嗤笑了一聲,“常旻,送我們這位有情有義,侍主情深的忠仆朱嬷嬷去好好休息,記得多找兩位下人好好幫朱嬷嬷看好門戶,莫讓不相幹之人來擾了朱嬷嬷清淨。”
言下之意就是要囚禁她了,朱嬷嬷大怒,“爾敢!我是貴妃娘娘的人……”話未說完,一記手刀幹淨利落,顧淮看着自己的父親用十分嫌棄的表情看了看朱嬷嬷,“實在聒噪。帶下去吧。”
常旻立即麻溜地喚人前來,幾人合力将體重相當雍容的朱嬷嬷扛下去了。
顧世安又轉向大夫,“方才與先生閑談之中收益匪淺,惜今日無法再暢談,他日有緣再一敘。在下姨夫人的身體便有勞先生了。”
那大夫欣然應允。
顧世安又吩咐了杜姨娘院中下人一些事宜,最後才看向顧淮,“跟我到書房。”
顧淮默默地跟随父親,一路垂首到了父親自己都甚少出入的書房,裏面冷清得很。大老爺的書房,即使是誰的居處書房偷懶不打掃,衛國公府的下人也不敢忽視顧世安的地盤,盡管這人幾乎很少在府中。
老夫人對顧世安的認知有一點是對的,他是個嗜書如命的讀書人。但也僅有此一點認知是正确的。
顧世安看着眼前低着頭不敢看自己的兒子,“顧淮,擡頭。”
“是,父親。”顧淮擡頭,目光卻始終飄移,不敢直視顧世安的眼睛。
“看着我。”
顧淮視線終于定點在顧世安身上。
“上次我們二人相見似乎在除夕守歲夜。”顧世安回想了一下,“今日為五月三十日,距上次我們見面已經過了将将六個月,這近半年時間裏,你可曾有收獲?”
“回父親,兒子修完了前朝歷代共十八代所有六品以上官員的名錄,以及閱讀了六本不同品類的閑談著作。”顧淮謹慎回答道。前世的顧世安一如他給外人的印象一般,從來都只待在國子監,連國公府都甚少回來,對妻兒從來都是不聞不問,又何曾有過此番詢問孩兒之舉。“還協助沈麟破了三宗有關文書矯造的案子。”
“你入仕以來,屢屢協助沈侍郎破案,”顧世安語氣淡淡地開口,“可是想在朝中一展身手?”
“……”顧淮選擇了沉默應對,而此時終于重啓成功的游吾和系統也沉默了。
感覺到顧淮并不欲回答,顧世安再次問,“你,欲如何?”
“兒子并不欲如何。”顧淮再次選擇了避開直面回答。
看到顧淮這般表現,顧世安收回了視線。兒時曾與自己談及今後的夢想是閑雲野鶴,後來也只是一心相當一名閑散小官的兒子開始屢屢摻入官場争鬥,他今年不過十八,卻在與沈麟的屢次合作中折了不少官員,此次更是将三品大員李綱廢了個通透。
這般戾氣……
今時今日的顧淮自然不是一般的少年郎,他若不去對抗,他日成為階下囚的便可能是自己!前世的他何曾無辜,不過一朝及第,入仕翰林,便成為了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邊顧世安撫了撫長須,卻說起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曾記得,為父幼時的目标便是國子監祭酒,現在當是達成了。為父兒時便猶愛閱讀書籍,更愛與人講我的書籍。還記得那時我問母親,要如何才能讓許多人願意同我分享文學之美,母親告訴我,國子監是個好去處,當上國子監祭酒便可以與許多年幼而聰穎的監生共同探究千萬文籍之深。”
顧淮聽顧世安一言,心中漸漸冷靜下來,對自己不曾謀面的祖母沈氏倒産生了一絲興趣。
他倒是不奇怪沈氏給顧世安就推薦了官場之道,因為他們這種出身的人除了官場也沒什麽去處了。他奇怪的是,沈氏竟然讓顧世安去國子監,這是個出了名的清水衙門,即使爬上最高長官的位置也不過四品,四品官在國公府內實在沒什麽分量。
“你或許會奇怪為什麽母親讓我去當國子監,但事實上沒有比這裏更适合我的去處了。”顧世安淡淡地說道,“我并無意卷入官場鬥争,但我的出身卻也讓我無法擺脫官場,而同樣的,我的宗族及我的進士出身已足夠我一路升至國子監祭酒,一院之首,掣肘甚少,不讓人小觑,不惹人眼紅,我也能從中得到我之所想,這個位子于我而言,足矣。”
“你已晉官身,而你這一年裏的所作所為,”顧世安問,“可是你已确定了今後的路?”
顧淮沒想到父親奉行的竟然是中庸無為之道,聽父親最後一問,他沉默了。良久再擡首直視顧世安時,顧淮笑了。
“自然,”他聲音中滿是堅定,“總有一日,我會入主內閣,成為首輔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