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難得休沐日,建元帝自鳳栖宮醒來已是近午時,身旁惠貴妃已經不在了,一邊的內侍們立即迎了上去為聖上更衣梳洗。建元帝望了望窗外,問內監總管沐恩,“沐恩,貴妃呢?”
沐恩太監俯首回稱,“回陛下,貴妃娘娘卯時已經醒來,此時正在側殿飲花呢!”
“朕真是把人慣得不像樣了。”建元帝輕哼了一聲,臉上卻沒有太多的不悅之色,“倒還敢不來伺候了。”
“是陛下隆恩。”沐恩知道建元帝和惠貴妃的情分,聽到這也不會說些難聽的礙耳朵。他笑吟吟地說道,“奴婢嘴拙,沒法子說道娘娘對陛下的情義,陛下這般打趣,奴婢可不敢接話呀。”
“在這宮裏頭,敢回朕嘴的也只有你們了,倒還敢說不敢接話。”建元帝撫了撫短須,銅鏡中的帝王十分尊貴。他袖子一擺,便大步往側殿而去,“你們倒還恃寵而驕起來了。也罷,貴妃不來,朕還不能去?且看看你們的娘娘這是為了哪幾朵花兒将朕都抛諸腦後了!”
鳳栖宮側殿,惠貴妃正斜倚着軟榻,臉上滿是郁色,一名內侍正跪伏在她面前,身上還不禁發抖。建元帝進了側殿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本來打算來興個師問個罪的心思立即熄滅了,他疾步走向自己的愛妃,“惠兒,這是怎麽了?生氣了?哪個不長眼的惹了我們惠兒生氣呀?”
惠貴妃看到建元帝到來,臉上郁色稍稍散去,但還是一副冷淡模樣,朝地上那人揮了揮手,“退下吧。”
“奴婢叩謝貴妃娘娘,娘娘萬福,奴婢告退!”那內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饒恕了,反應過來連連磕了幾個響頭,手忙腳亂地往外退下了。
內侍一走,惠貴妃也依舊是那般冷淡的模樣,建元帝也習慣她這個調調了,只是此時惠貴妃的冷淡中明顯帶了些不虞,建元帝直接坐在了她身旁,再次開口,“愛妃生氣時,小嘴都快翹上天了,依朕看,真該挂上個小燈籠呢。”
“陛下。”惠貴妃淡淡地斜睨了建元帝一眼,“臣妾今日心情不适,還望恕臣妾不能伺候陛下了。”
“惠兒——”建元帝愕然,語氣卻立即軟了下來,“惠兒……”
“陛下還是回乾元宮罷,或者去麗嫔的宮裏,想她剛失了父親和胎兒,肯定很是需要陛下的安慰。”惠貴妃翻過身子不看建元帝,聲音清冽而冷情。
“惠兒,麗嫔那是朕一時……”建元帝還想說什麽,惠貴妃卻直接堵住他了,“臣妾恭送陛下。”
“你——”建元帝被惠貴妃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到了,大聲“哼”了一聲後拂袖而去,殿門被大力地甩上,發出極大的“砰”的一聲。
而留在殿內的惠貴妃悠悠地在貴妃塌上翻了翻身,臉上哪還有絲毫方才的郁色。
那廂建元帝被惠貴妃氣得大步離開了鳳栖宮,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解氣。惠貴妃這調調一直都是如此,慣來愛拿捏,偏偏建元帝卻是就喜歡這個調調的,只是今日惠貴妃這般落了帝王的面子,建元帝覺得這女人當真是恃寵而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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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謂!”他加快了腳步,實在是氣不過頭,他又停了下來,“沐恩,你說貴妃這又是想要如何!”
沐恩太監深深地垂着頭,“這……娘娘的心思豈是奴婢能知曉的。”
“哼。”建元帝自認對惠貴妃的耐心已經足夠,正打着這段時間要好好晾着這人的想法,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麽,“你說,方才貴妃讓朕去麗嫔那——是不是麗嫔那又不安分了!”
“回陛下,這,奴婢可真是不知了。”
“定是那女人又弄出了什麽幺蛾子。”建元帝提起麗嫔卻沒什麽好語氣了,“以往不過得了一兩次寵幸便敢去言語欺辱惠兒,得幸懷上龍胎就敢尋那李綱幹出那等膽大包天之事,最後連朕的龍兒都保不住。”
他深深地擰了擰眉,“虧得之前惠兒還勸朕憐她失子之痛,免了她株連,不然以李綱那等罪狀,她的女兒還能安然待在朕的後宮?”
“陛下所言極是。”沐恩依舊垂着首,恭謹地應和。
“定是那女人又不安分。想來是不能放這麽一個慣會興風作浪的女人在後宮。”建元帝吩咐道,“傳朕令,讓麗嫔搬去清心宮。”
清心宮是後宮人人諱莫如深的一處宮殿,向來都是受了帝王厭棄的妃子去處。幾名內侍得了令,便退着離去往麗嫔居處去了。
處理了麗嫔,建元帝方覺剛才在鳳栖宮受的氣散了些許,此時他們一行人正走在鳳栖宮殿外,迎面的後宮宮女內監們紛紛跪見帝王,建元帝徑直走過,卻在眼角餘光瞥見一人時停下。
他點了點那人,“你,擡頭。”
被點名的內侍戰戰兢兢地仰起頭,“參見陛下,陛下萬福。”
建元帝揚了揚首,問自己的內監總管,“沐恩,這是不是方才鳳栖宮內那個?”
“回陛下,是的。”
“帶走。”建元帝吩咐,稍微頓了頓又說,“別讓貴妃知道。”
惠兒向來是面冷心熱,麗嫔冒犯她多次,她也從來不抱怨,還次次皆為麗嫔的無禮行徑開脫,今日又怎麽會突然因麗嫔不喜呢?想來以愛妃的直心思,方才也定是真心因為心情差無法服侍而希望自己去麗嫔那邊散散心……
乾元宮內,建元帝臉色淡淡地坐在龍椅上,沐恩太監輕咳了兩聲,立即便有內侍将那名鳳栖宮的宮人帶了上來。
“今日貴妃娘娘召你前去何事,咱家可勸你如實招來,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內侍附着那人耳邊輕聲提醒,随後将人重重地推倒在地上。站在一旁的沐恩聞言眼神閃了閃,卻沒說什麽。
“回……回陛下,奴婢知無不言!”那人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整個人抖得如篩糠子一般,未等上人問話,便一股腦地将話都如倒豆子一般盡數吐出。
“今兒清晨,貴妃娘娘在禦花園中采了幾枝含笑,誇道‘自有嫣然态,風前欲笑人[1]',便吩咐小的送去衛國公府,贈言‘欲與顧二夫人借花閑敘春意。’”那人不敢多說錯說一句,原原本本地将惠貴妃的話複述一遍。
時令五月,禦花園內百花争豔,含笑花也是開得十分明麗。建元帝臉色稍霁,他知道惠貴妃和她那胞妹向來十分親厚,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輕嘆一聲,“不教心瓣染塵埃,玉蕊含羞帶笑開[2]。心思澄澈如惠兒,若是能對朕含羞一笑,方是不辜負這大好春光啊。”
那人被這麽一打岔,正不知該不該接着說的時候,就聽到聖上聲音十分緩和地開口了,“你且接着說。”
感覺帝王的口氣似乎緩和許多,那人心下微松,對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有了些許或許說完能不被陛下遷怒而一刀“咔嚓”的希望。“奴婢得令便執花出宮送往衛國公府,豈料國公府內卻發生了些事,耽誤行程事小,貴妃娘娘卻是聽聞此事後将自己氣壞了。”
建元帝聞言皺起濃眉,那宮人自然不會沒眼力見地還賣關子,“說是衛國公府大房的杜姨娘前些天被人迫害以致小産,今日又被人推入水塘險些致死,原是那大房嫡脈容不下杜家人所故,更有甚者,傳聞那大房嫡子還強迫杜姨娘與他行茍且之事,因杜姨娘抵死不從故而将人推入水塘……”
“放肆!”建元帝一拍案幾,大怒而立。“皇城之中竟有如此無法無天之徒!朕倒是要問衛國公,如何管教後輩!竟縱出此等無視法理之徒!”
“陛下息怒!”帝王一怒,乾元宮內所有宮人立即齊齊跪倒,沐恩太監更是嘶聲,“陛下您萬萬息怒,莫因小事氣傷了龍體啊!”
惠貴妃出自泰安侯府,向來與杜家人親近不過,這個姓杜的姨娘約莫也是貴妃的姐妹之列的人物,卻這般被人欺負,貴妃那軟心腸怎生受得了這般不平之事,難怪氣成那般模樣!此時的建元帝滿心裏都是對惠貴妃遭受此等不平遭遇的心疼及憐惜,這種事向來護短的建元帝最有深刻體會,自己人被欺負了,怎麽忍得!
“哼!想不到在朕的皇城之中,竟有這般霸淩弱小的權貴敗類!”建元帝怒不可遏,“傳朕口谕!”
宮人們将頭埋得更低。
“衛國公府顧……”建元帝正打算給衛國公府大房嫡脈治罪,尤其是那無法無天的嫡子,卻忽然卡住。
……似乎只聽一面之詞便治人罪不太妥當。他稍稍冷靜下來,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孫,重點是……那人叫什麽來着?
感覺到建元帝忽然停止發谕,沐恩太監了然地靠近他,悄悄提醒,“顧淮。”
“衛國公府顧淮,不敬賢長,不尊法理……顧淮?”建元帝突然反應過來,“此顧淮,與朕的狀元顧淮——”
“回陛下,是同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自有嫣然态,風前欲笑人。涓涓朝露泣,盎盎夜生春。——出自(宋)鄧潤甫。
[2]不教心瓣染塵埃,玉蕊含羞帶笑開。 自有幽魂香入骨,此花應是在瑤臺。——出自《七絕·詠含笑花》,作者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