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杜璃玉立即意識到事情不會又一次就這麽不了了之,連忙悄悄扯了扯老夫人的袖角,老夫人輕輕回拍了拍她的手,臉上微微透出笑意,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勾勒出一絲不懷好意。
顧淮看向那個剛悠悠轉醒的侍女,她的眼眶還是紅的,整個人因為一場大哭而顯得十分憔悴。“什麽信?”
相比那個說話一套接一套,來自皇宮深院的朱嬷嬷,顧淮認為這個杜姨娘貼身婢女的話可信度或許會高一些。
“不知道。”那婢女搖了搖頭,“那信是早上我打掃時在窗臺發現的,用一方手帕包着。我起初不知那是何物,打開手帕看了一下,那信封上的‘月’字我認識,想着應該是給小主的信,便拿去給小主了。”
“姨娘可曾打開一閱?”顧淮問道。
“小主看那手帕馬上就打開了,看完妥帖收進了懷裏,”婢女回憶道,“主子看完信後感覺整個人神氣好像都好了許多,還用了早膳,之後便與朱嬷嬷一起出去散心了。”
“為何你作為貼身侍女,卻沒有一同前往?”
“主子讓我帶着其他人打掃下屋子,說要散散黴氣和病氣。”那女婢說到這,眼淚又下來了,“要是我當時一塊去就好了……”
“什麽信讓月姨娘一下子病都好了大半?還用手帕包着,莫非……”女婢的話一完,杜璃玉馬上就接上去,此時她的心“砰砰”直跳,為自己接下來的猜測感到緊張和興奮。她完全沒想到是這種走向。
“莫非是情郎相約?可是大伯這些天不是一直都在國子監麽?”杜璃玉語帶疑問,說完忽然驚詫地捂住了嘴,“啊,我這是說了什麽?我可什麽都沒說。”
杜璃玉覺得自己此番話簡直就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嘴角都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二太太,您可不要信口雌黃!我家小主不是那樣的人!”那女婢說着一番話只是想告訴顧淮這事的前情,完全沒想到杜璃玉能這樣解讀,一時一張哭紅了的臉都快氣白了。
“有你這麽跟主子說話的下人麽?”老夫人淡淡地開口,然後裝模作樣地主持了一下公道,“玉兒你也是,飯可以亂吃,話課不能亂講,這話傳出去,月兒的聲譽,大房的聲譽可就毀了。”她輕咳了兩聲,“你這婢子,也不知為你主子擔待些。”
老夫人這一番話下來,顧淮都想為她拍手稱快了,這老夫人還真是和杜月感情深厚,兩句話就把一件胡亂猜測無影無蹤的“私會情郎”之事定了性拍了板。前世的顧淮便是如此,一覺醒來,便成了“與姨娘有私情”的不倫之子。
這時朱嬷嬷朝杜璃玉使了使眼色,貴妃娘娘這步棋棄了杜月這個小卒子,不能白棄,必須将顧淮這只馬絆住馬腿。
趁着顧淮沒開口挑刺,杜璃玉接到朱嬷嬷丢過來的一個眼神,立即心下大安,打算趁熱打鐵把事砸實了,該潑的污水立即往外潑。“老夫人說的是,唉,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話。可是這事太打臉,诶,你可知月姨娘把那信放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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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不是那樣的人……”女婢人微言輕,看這場上的大人物完全不聽她的解釋,一咬牙,“沒有信,沒有,剛才那信都是我瞎編的!”
“你這賤婢!”老夫人板起臉來,兩道法令紋更深了,“來人,把這賤婢拉出去!”
“老夫人不要啊!”那女婢還未求饒,一旁的朱嬷嬷卻率先跪下了,“老夫人,請饒了她吧,原諒她護主心切啊!”她“砰砰”往地上磕了兩頭,額頭都青了,“老奴知道那信在哪裏!”
面對朱嬷嬷挺身出來護自己,女婢心中十分感動,但聽到下一句話,她卻一把抱住了朱嬷嬷,“不,沒有那封信!”
老夫人身邊的人把女婢拉開,朱嬷嬷拭了拭眼淚,“姨太太将那信揣在懷中,落水時應該都浸濕了,大概方才與濕的衣物一同換下來,現在應該還未清洗……”
立即有嬷嬷會意地往外走,趕到浣衣房将杜姨娘這邊方才送去的衣物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一封信。
……一封跟手帕糊成一團看不清字跡的信。
杜璃玉看見糊成這樣的一封信,整個人都懵了。這可怎麽将禍水東引啊?
那女婢看到卻是呼了一口氣,被他們一攪合,她內心都隐隐産生了自己主子是不是真的……但無論如何,即使主子真的與他人一起了,她也必須得護好主子,這信一糊,那人是誰便不得而知了。
她卻忘了,這信糊了,卻反而不能證明自己主子是無辜的了。
此時的杜月躺在床上,絲毫不知自己的命運、自己的聲譽被她自己的親人掌握、玩弄于鼓掌之中。
“這……”老夫人此時也有些不知怎麽辦。
自浣衣房取來這封信的嬷嬷細細将糊成一坨的紙巾和手帕分離,忽然之間“咦”了一聲。
“怎麽樣?發現什麽沒有?”杜璃玉急忙問道。
“回老夫人,二夫人,這手帕上好像有字。”那嬷嬷呈上清理出來的手帕,上面被因為泡水渲染開的信上的墨染黑了一片,但恰巧手帕一角還留有原來的樣子。
從那一角可以看出,這是一方天青色的純色手帕,那一角上繡着一個字,正是“顧”字。
看你的那個字,老夫人狠狠地皺緊了眉頭。顧?
她心中暗想小輩辦事真不牢靠,顧世安同樣姓顧,這樣一方手帕有何意義?
同樣看到那個字的人還有老夫人身邊的許多人,連許久不曾發言光看戲的顧淮都看到了那個十分熟悉的字眼,他不由腹诽,費了這麽一番周折,原來在這等着他呢。
朱嬷嬷開口了,“就是這一方手帕。”
朱嬷嬷這一确定,杜璃玉剛漲的半天高的情緒瞬間跌到谷底,這朱嬷嬷折騰這麽一番,事先也沒和她們溝通好,全程都靠眼神交流,還以為她事先全部準備妥當呢,最後卻就這麽草草收底?
“這定是老爺給姨太太的定情手帕呀!”朱嬷嬷一臉為杜姨娘感到幸福的表情,“難怪姨太太今日心情忽然大好,準是老爺給了姨太太手書!姨太太拿到手一瞧這手帕上柳體之一字顧,便是滿心愉悅了。”
柳體?
始終在旁邊和大夫交流,并成功從該如何調養杜姨娘虛弱身子,聊到了《陶庵夢憶》中透露出的養生情懷及道家思想的顧世安終于擡起頭來。
顧淮微微一笑。
“柳體?”杜璃玉提高音量,重複确認了一遍,保證屋內的人基本都聽見了。
朱嬷嬷一臉不解,“回二夫人,是的,柳體。有什麽問題嗎?”
“不,沒有,沒有問題。”杜璃玉忍住了快要溢出來的笑聲,柳體?
以前大家自然不知道柳體有什麽好提及的地方,但自從年前的殿試,聖上欽點了顧淮為狀元,成就了大尚開朝以來的第一位三元及第,顧淮顧三元自此成為讀書人心目中的傳奇,關于他讀書技巧的傳聞鋪天蓋地,顧三元一手柳體精妙無比的事情也被宣揚開來,一夕之間書坊畫攤上的柳大家字帖販售一空,無數文人抛棄自己學習多年的字體,改習柳體,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重現顧三元的傳奇。
柳體基本成為了顧淮的代名詞,大家不關心顧三元的父親寫的什麽體,反正不是柳體。
也就是說,這方手帕,是顧淮的。
老夫人臉上也舒展開了,她再次輕咳了兩聲,“将那方手帕交給我收起來!這事大家不許傳出去。”說着還給了顧淮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狀若苦口婆心地道,“淮兒你,唉,以後可長點心吧!”
“不,祖母,姨娘和三哥哥……不可能!”顧芷禮接受不了這個說法,“若是姨娘真與三哥哥相約,又怎麽會想不開?況且姨娘才剛不小心落了父親的胎兒……”她整個人有些崩潰,一直捂着耳朵往後退,“不,不可能!”
“難不成那胎兒是……”杜璃玉一臉不可思議,音量倏地拔高。“難怪大嫂要除去這個胎兒,那月妹妹的落水莫非……”
“夠了!”老夫人止住杜璃玉繼續說下去,她長嘆一口氣,望向了顧世安,“世安吶,你可莫要怪罪月兒與淮兒二人,你常年不在府內,他們二人……唉,這嫡子庶母的!還有馨如,她神智向來……唉,世安你多勞心看着後院吧。”
這些話出了口,大房一脈瞬間成為一個混亂大淫窩。
顧世安皺了皺眉,并沒有說話。顧淮卻是終于開口了。
“祖母可真心為孫兒着想,這份如此深重的厚愛,孫兒卻怕我擔當不起。”他走到那婢女面前,“我問你幾個問題。”
“三少爺請問。”
“你今早拿到那封信是何時?”
“大約卯時三刻左右。”
那時顧淮正在前往壽安院的路上,需要路過杜姨娘的院落,正巧有作案時間。
“杜姨娘出門是何時?”
“辰時一刻左右。”
那時顧淮正被壽安院那些人煩得不行,自己走了,剛好又有作案時間。
一時之間,顧淮都要為這個幕後布局的人拍手稱快了,前世今生,他竟然又陷進了同一個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