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世的顧淮向來慣會随遇而安,能躲着角落自己過得不錯,衛國公府內的派系争鬥,顧淮便懶得理會。二房一脈裏自老夫人到顧芷儀,耍手段占用府內公中資源,克扣大房份例都喜歡光明正大地來,可笑他卻從無所覺,僅安分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二房那一群欲壑難填的下人,從來不懂得知足,大房但凡有所需要,那些人便是不拿銀子絕不辦事,還有其他幾房的人更是時常趁火打劫,跟在二房屁股後面撿大房的便宜。曾幾何時,顧淮對他們百般容忍,可是換來的卻是慘死的下場!
他感到心中的恨意在沉浸許久後再次洶湧,急忙長籲一口氣,讓自己緩了下來。
比起去壽安院門口曬太陽配合別人耍猴戲,顧淮寧願回自己的客樓裏看書。他從壽安院回東苑,腳步卻在經過衛國公府正門時停了下來。
【支線任務之抱大腿之二——具體操作:光顧暗香坊。獎勵:20成就點。】
暗香坊?顧淮想到那裏的藏書挺多。也罷,去那裏散散心也好。
盡管之前顧淮跟沈麟在一處時總端着一副正經文人的模樣,但實際上他對志怪小說也十分感興趣,不然怎麽可能一眼認出那封仿造書信中的代筆者乃《何處笛》作者竹舍人?
大尚的讀書人講究“學成報予帝王家”,不在科舉考察範圍內的奇談小說向來非主流讀物,但奇怪上的是大尚的民間小說創作業卻十分繁華,其中不乏十分傑出的作者及作品,竹舍人及其作品便是其中的代表。對于竹舍人的遇害,顧淮十分惋惜。
趁着今日休沐,又甩開了所謂盡孝之舉,顧淮便幹脆換了一身平民服飾,直接步行出門,往暗香坊而去。
暗香坊內的情形與那日他與沈麟為查案結伴而來時差不多,還是一群掩面出入的書生,以及躺在櫃臺後面呼呼大睡的少年掌櫃。雖覺此人甚是有趣,但這次也不好再去擾人安眠,顧淮便打算自己随便看看。
那日時間緊迫,顧淮并未好好查看此處,此時稍一觀察,才發現之前粗略略過的幾個偏屋上面挂着的木牌子上面分別雕着幾個形狀怪異的野獸,顧淮走近其中一屋門前,仔細端詳着那塊木牌上的圖案。
那上面是一只形态十分奇異的野獸,有三個頭六條尾巴,嘴巴大咧似乎正在嬉笑。顧淮腦海中閃過一行字,“異獸鵸鵌[注]?”
“什麽?”旁邊忽然傳來一人聲音,顧淮被吓了一跳,扭過頭就看見一人正站在他身邊睜着大眼看着自己,眼中滿是喜悅,“你知道這是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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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人身量頗高,卻半蹲着身子仰頭笑着看自己,一枚酒窩若隐若現。也許是他的笑容太真誠,顧淮心中竟莫名對眼前的人産生了一絲絲好感,他點了點頭。“翼望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烏,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厭,又可以禦兇。”看對方似乎有些不解,顧淮耐心解釋,“這是來自上古時期的奇談,其中對于異獸鵸鵌便有如此一說,傳聞這種鳥獸可以驅噩夢,辟兇邪。”
“原來如此!”那人恍然大悟,拉起顧淮到下一個偏屋,指着上面那塊木牌上詢問,臉上的表情十分無害。“那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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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望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貍,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奪百聲,是可以禦兇,服之已瘅。”顧淮好脾氣地繼續解釋,“一目三尾,這是異獸讙,可以避邪驅病。”
“陰山,有獸焉。其狀如貍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禦兇。”顧淮被那人拉到最後一處偏屋門前,“此天狗與我們較為熟悉的神話‘天狗食日’中的天狗不可混為一談。在上古奇談中,它是一種能避邪庇佑的異獸。”顧淮環視四周,不禁感嘆,“此間主人倒是有心。”
整來那麽多異獸浮雕木牌鎮宅避邪,是有多怕神鬼啊。
“原來如此,真是太謝謝大兄弟啦!”那人聽完顧淮解釋樂不可支,道完謝後朝掌櫃那邊奔去。顧淮心生好奇,腳步一動,便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剛靠近就看見那人把躺在那呼呼大睡的掌櫃給搖起來了,“起來起來,我知道那幾個破木牌上面是什麽啦!你得信守承諾,東西該給我啦!”
那小掌櫃聽那人一言,頓時清醒過來,“不可能,你怎麽能知道?是不是悄悄去查書了?”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鵸鵌、讙和天狗是不是?反正我在規定時間內知道了,願賭服輸!”那人不依不饒,“別耍賴!”
“啧,誰像你這般,小爺才不是會耍賴的人!”小掌櫃嘴一撇,從屁股底下抽出一本顧淮倍感眼熟的《大學》扔給那人,“給你,哼!”
“哈哈!”那人得償所願,捧着書視若珍寶一般,撫平了封皮上被小掌櫃壓出的褶皺,要不是顧淮早就知道裏面是什麽內容,看這人這副對手中的《大學》愛不釋手的模樣,還真以為這是個苦讀書生呢。
那人樂了一番,擡頭看見顧淮,咧開嘴笑了,露出裏面的小虎牙。顧淮心想,這麽大個人了,這般天真模樣竟然他做起來也絲毫不違和。只見那人湊過來小聲說道,“兄弟,這可是好東西,我到時看完了借你也瞅瞅。”
顧淮真心不知道怎麽拒絕此人的好意,但看到他滿臉的熱誠,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那人立即給了顧淮一個大擁抱,“好兄弟。”
對于這個這麽人來熟的“兄弟”,顧淮心底竟然生不出絲毫反感。他有些無法接受,莫非自己竟然是喜歡無賴這種款的?
小掌櫃失了本珍藏的愛書,正跟自己憋氣呢,他真沒想到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能認出志怪古籍中記載的那幾個異獸,棋差一招,他肉疼的不行,方一擡頭呢,就看見小混混攬着個有些眼熟的人。
“……你、你、你!是你!”看見顧淮,他驚詫地都結巴了,連忙護住自己剩下的基本珍藏,“你又來作甚?”
上次被威脅告知了竹舍人的地址,後面他就再也沒見過竹舍人了,他內心猜測該不會是遭了這個竹舍人的狂熱癡迷者的囚禁,只為他一人創作,不服從就不給飯吃,寫不好就直接鞭打……作為暗香坊小掌櫃,這種人簡直就是民間創作圈的一大威脅!獨樂了不如衆樂樂,這樣一位傑出的志怪小說作者的優秀作品從此不能再出現于衆人眼前,那是多麽可惜!
顧淮摸摸自己的臉,有那麽可怕麽?他自然不知道常混奇談書坊的人想象力有多豐富。他随手從一旁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在下路過,進來看看書而已。”
話音才剛落,身邊人的聲音立即響起來,“啊!你也喜歡這本書啊!我也是!”那人仿佛是遇到知己一般的喜悅,眉毛高高挑起,整個五官都在表達自己找到同道中人的喜悅。顧淮低頭一看,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本《分桃之禮》。
天氣真好。顧淮面無表情地将書放回原位。
三刻鐘後,顧淮和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坐到了天香樓的窗邊小桌上,男子正左手美酒,右手佳肴,珍愛的寶書被他壓在屁股底下,美其名曰安全防丢。
顧淮覺得今日其實比較适合在客樓看書,再不濟去壽安院聽杜家人哭哭啼啼也是挺好的,美人啼淚,多麽賞心悅目。
無論再怎麽樣,也比帶着一名餓死鬼投胎的家夥到天香樓吃破錢袋子好。
“都還沒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呢!”那人終于從飯菜中擡起頭來,臉上還沾滿了菜汁,實在不堪入目。顧淮內心嘆了口氣,掏出手帕遞給那人,“你且先擦擦。”
那人接過去胡亂一通擦拭,顧淮回道,“我姓顧。”
“顧……真是好姓氏啊!”那人邊“哈哈”大笑邊誇獎,“你知道嗎,年前那個連中三元的猛人也姓顧嘛!再看看顧兄弟你,看來姓顧的都很聰明啊!”
顧猛人默。
完全不知道該回什麽話好。他端起飯碗扒了一大口飯,決定堵住自己的嘴。視線無意間瞥向窗外,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身着黔色短布衣衫,正是昨日他讓送母親回屋的常旻。
此時的常旻表情焦急,左顧右盼,一副正在尋找什麽的樣子。顧淮見此放下飯碗走到了窗邊,直接往下面喊,“常旻!”
正急的焦頭爛額的常旻那一刻仿佛聽到了來自如來佛祖的聖音。
他朝聲音來源處仰首望去,就看見自家少爺正倚着樓欄看向自己。他連忙揮了揮手示意,然後跑進了天香樓,徑直跑到顧淮身前,結果因為跑得太急,整個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顧淮連忙給他端了杯茶水。
常旻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大口飲下茶水後急忙開口,“少爺快回去,府裏出事了!”
顧淮的瞳孔一縮,一種莫名的不安感襲來,他向同桌的男子匆匆作揖,“兄弟,在下有急事需得先行離去,今日未能一同暢飲實乃憾事,他日有緣再會!”說着招呼小二過來,擲下一枚分量十足的銀錠後,迅速下樓離去。
留下那人在原地喃喃,筷子還停在半空中。“……我還沒告訴你我名字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中鵸鵌[qítú]、讙[花n]、天狗出自《山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