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人這廂離開了刑部便往京城西面走,京城權貴府第大多在那面。這會兒暮色還未盡,華京的大道上還有着少許往來的行人及收拾攤面的小販。沈麟一心還牽挂着案子,雖然方才将得罪皇子的差使推脫了去,但事實上他也清楚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名仿寫書信的人。
“依京城讀書人的厲害,想必能仿出這麽一封書信的人肯定不少,”沈麟煩惱,“該怎麽去找這麽一個人?說不定是哪位府上的幕僚門客,總不能查個案子惹得皇上不快,百官惱怒吧?”
“竵匾體沿自北宋,字形為隸,筆法為篆,後來小篆逐漸鮮有人用,這種筆法也被人沿用至楷書,但到了今日,甚少有人學習。”顧淮忽然說道。
所以?沈麟朝顧淮投去疑問的眼神。
“恰好,我卻知道有一人對竵匾體推崇至境,且因家境貧窮,長期以替人執筆為生。”顧淮接着說。
聞言沈麟頓住了,良久後,狠狠地給了顧淮一記大栗子。“哎呀年輕人,還學會賣關子了,真是不錯不錯,有長進啊!”再給一大栗子。
顧淮被兩記錘錘懵了,反應過來一頓求饒,“沈大人自重啊!”
“還沈大人?還自重?”沈麟再送兩栗子,幸虧這位是沈家讀書人,不然一般二般的沈家人幾錘子能把顧淮這小弱書生給錘沒了。“進了翰林院,出來一副酸儒氣,還沈大人呢?”
“表兄。”顧淮連忙往遠離沈麟的地方挪了過去,扶了扶頭上歪掉的發冠。“你倒是講理才行啊。”
“好了好了,不鬧便是。那你倒是說說,此人何方神聖?”
“此人嘛……”顧淮往前邁開一大步,“明日再告知表兄!”說着拐了個彎,一溜煙跑了。
沈麟才發現已到了二人回家的分叉口,看着顧淮的背影,他咬了咬牙,這顧三元這麽記仇啊,還真賣起關子了。
這邊顧淮倒是很快便到了家。這顧淮能與沈麟互稱一句表親,家中自然不是那等小門小戶。不僅不是小門戶,顧家比起沈家地位也是不遑多讓的。
瞧瞧顧淮的祖父,一品衛國公,其夫人杜氏出身泰安侯府,乃當今後宮惠貴妃的嫡親姑母,自然端得體面風光。衛國公府自然也是非同凡響,恢弘華麗,雖此時大門緊閉,也絲毫不礙其華。
門房很快幫顧淮開了門,門內自有顧淮的書童常旻提着燈籠候着,見着自家少爺立即迎了上去,“少爺您可回來了,夫人一直惦念着您呢。”
“不是之前傳了信回來告知将晚歸麽?” 顧淮心下微疚,“母親現在可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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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刻鐘之前夫人喚梅朱姑姑來詢問過少爺您,那時夫人倒是尚未歇息,現在卻是不清楚了。”常旻走在前面引路,顧淮住的院落甚是偏僻,一路上連照明的小燭燈都少,往常顧淮若是晚歸,一般都是他自夜色臨了便侯到大門等着顧淮回來為其秉燭照明。
他正說着,就感覺身後的顧淮似乎停了下來,“少爺?”
顧淮停在原地望向顧大夫人所住的院落,許久後僅有一聲低喃,“……改日罷。”
常旻沒聽清,問了一句,“少爺您說什麽?”
“沒什麽。”顧淮接着往前走,同時吩咐道,“常旻你前去知會母親一聲,我已平安歸府。”
“可是少爺,我還得為您照明……”
“先知會母親要緊,你還怕我在這府裏走丢不成?”
常旻只好聽從自家少爺的,但随即靈機一動,将手中的燈籠塞到了顧淮手中,“那少爺您還是提着燈籠使着吧,我去去就回!”說着便往另一處徑直跑開了。顧淮失笑,這常旻是多怕自己迷着路。
顧淮倒也不急着回屋,便想着在原處看看夜色,順便等常旻回來。此時不到戌時,月亮剛挂樹梢,上面蒙着一層灰色的夜雲。忽然間,他的耳邊響起一陣尖鳴聲,一人的大笑聲響徹他的腦海中。
“哈哈哈哈哈,我游吾終于醒來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顧淮心下一松,嘴角也不禁勾了起來,“你倒是睡得挺久。”
在那無數個靈魂游蕩的日子裏陪伴自己的人終于醒來,顧淮心中的郁氣都散去不少。他前世那般凄慘地死去,靈魂在虛空中飄蕩時,忽然便遇見了這個自稱“游吾”的……人?此人稱自己為“權臣系統”,顧淮并不能十分理解,卻不妨礙他感激游吾對他的陪伴,以及告知了他自己慘死的真相。
如今忽然一朝夢回十八歲,自三元及第那日醒來至今,顧淮還仿若身在夢中,而游吾卻在他重生的那一刻便道“自己能量不足”而陷入了沉睡,直到今日終于聽到這人的聲音,顧淮倍感心安。
“哈哈哈哈哈哈,小顧淮,看來我不在的時間裏你也有很好地努力嘛!”游吾的聲音響起,“不知不覺都快完成第一個任務了!”
“第一個任務?”顧淮正一頭霧水,就看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主線任務之初步升官一:除掉現任刑部右侍郎李綱;具體操作:略;成就點:100。】
“這是何?”顧淮不解。
游吾解釋道,“你暫時可能沒辦法理解,你現在只需要告訴我,你想複仇嗎?”
前世那些被欺辱至死的畫面久久地在腦中回蕩,顧淮攤開手掌,月光下仿佛手心上面沾滿了鮮血。
第一個,便是李綱。他複又緊緊握住了拳頭,然後稍稍斂了心神。“想。”
“那麽,現在你先按照要求完成一個支線任務。”游吾再次開口。
只聽“叮”的一聲,又有一行字出現在他面前——【支線任務之抱大腿一:接近大尚王朝金大腿。具體操作:到離宿主最近的休憩點進行休憩。成就點:10。】
“宿主?”
“這是系統對小顧淮你的昵稱,不要在意細節啦!”
顧淮似懂非懂,他此時正站在離主屋甚遠的中庭,一旁便有處小亭子,估摸着是此處稍顯偏僻,府中的下人連邊上的宮燈都沒點着。他想着好友總也不會欺騙自己,便走向亭子,也不嫌石椅上有灰塵,微拂衣袖坐了下去。
但乍一坐下,顧淮便察覺到了一抹異樣的氣息,伴着一律冷香。耳邊閃過一絲急促的呼吸聲,十分微弱,像是忽然被驚到沒控制住發出的聲音,但轉瞬即逝。
這聲音……聽着年紀不大。
顧淮心中好奇,卻是微微勾唇,複又站了起身,繞着亭中石桌緩緩踱了一圈。游吾煞有其事地調侃他的惡趣味,“今晚夜色着實不錯,月光清透得很。”
“……卻是差一樽酒,一佳人。”顧淮回了游吾一聲,在別人眼中卻像是在自顧自說話。“若是再來些花生小米更是再好不過了。”
“少爺就您的酒量還想喝酒吶?”常旻的聲音忽然遠遠傳來,顧淮忽的被驚了一驚,思緒瞬間轉了千百個來回,腳步卻已經邁出了亭子。
“你這小子,腳程倒是快。”
“夫人聽聞您自己走這一遭回屋的路,讓我趕緊地回來給您作伴呢!”常旻接過顧淮的燈籠,“少爺你在亭子裏幹嘛呢?那些丫頭妮子們偷懶,這裏頭許久未曾有人打掃了,怕是不大幹淨。”
“看見一只小貓。”顧淮斜睨了亭子裏的某處一眼。
“貓,哪來的貓?”常旻不解。
“沒什麽,走吧。”
“是,少爺……”
二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小亭子裏倏地竄出一個黑色身影,輕俏地翻過高聳的圍牆,轉瞬消失了。
顧淮與好友聊了一夜,倒是大致明白了所謂的“系統”為何物,第二天整個人莫名散發着一種愉悅的氣息,惹得沈麟懷疑昨日二人分別後顧淮是不是自己悄不溜秋一個人逛小館子去了。
當然這種猜疑他只能放心裏想想,根正苗紅的侯爵後代們是不會胡亂開口,一不小心隔牆有耳落人口實,還不得讓督察院好一番厚愛,參個帷薄不修家教不嚴。
做大尚王朝的侯爵後代難啊!
“所以新的一天開始了。”沈麟微笑,“賣關子的關子再不賣該發黴了吧?”
“難道不是一天又快結束了?”顧淮指指已經稍微西傾的太陽,“該黴的早就黴了。”
沈麟今日跟皇上申請自翰林院借調顧淮協助辦案,這一屆殿試過去還不算久,皇上對顧淮這麽個小芝麻官的三元大才子的身份還有點印象,對其才氣還算認可,倒也痛快允了。沈麟的奏請倒是順利,後面李綱倒是因奏請皇子手書又炸起了禦史們,一輪唇槍舌戰後方休,時間耽誤得比昨日還多,加之顧淮還得依例到翰林院點卯,這一來一去,二人聚頭時卻也未時了。
“實在沒想到李綱竟然直接在早朝之上奏請皇子手術,”沈麟“啧啧”兩聲,“大丈夫也!”
聞言顧淮輕笑了一聲,“可不是呢。”只是笑聲中帶了些莫名的意味。
“诶诶,別轉移話題!”沈麟反應過來,“說,那個人是誰!”
轉移話題的是誰啊?顧淮哭笑不得,“其實那人你肯定也認識。”
“我認識?”
“記得表兄您藏有一本名為《何處笛》的志異小說珍本是否?”顧淮問道。
沈麟立即反駁,“沒有的事!你別聽人胡說八道!”
“容我想想,似乎是放在你書房左起第二個書架的第三層,左數第四本,框定的絹線磨損稍顯嚴重,想來是經常翻閱吧。”顧淮輕撫并不存在的胡須,笑吟吟地開口。
這次沈麟反駁更加激烈,“開玩笑,不可能!我一直都藏在書房花瓶底……啊!”他看着顧淮似笑非笑的眼,反應過來是被詐了,微惱過後卻笑了,“……真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游吾在顧淮腦海中說,“這人倒是有趣。”顧淮臉上只是微笑,未應。
“好吧,說說,《何處笛》怎麽了?”
“你不曾發覺,《何處笛》的作者用的便是竵匾體麽?”
……還真的未曾發現。沈麟內心默默回答,為防止再一次暴露自己的文盲事實,他立即跳到重點,“……所以有可能他和仿寫書信的是同一人?……對了,這名作者叫什麽來着?”
顧淮覺得吧,為什麽朝中衆人總是喜歡黑沈麟,禦史們平日裏沒題材可以彈劾就扯沈麟,這完全基于“文人相輕”原則以及文人們對于甚至連文人都稱不上的人卻進了士大夫圈子的排斥。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覺得沈麟年紀輕輕當上三品大官靠得都是爹。
作為一名背景同樣稍微有點雄厚的貴族黨,顧淮對于這種想法自然是必須嗤之以鼻的,但此時此刻,他卻産生了一種“沈麟被黑不是沒道理”的微妙感覺。
畢竟文人圈都講究,腹中再無墨水,裝也必須裝出學富五車的模樣來,顧淮作為裝模作樣圈中的佼佼者更是深谙此道。
“記得你曾說過你對《何處笛》之愛綿綿不絕?”
“嗯,今日天氣着實不錯,陽光通透得很。”沈麟望天,“诶,說起來那人的其他基本志異小說也很不錯,特別是那本《阮郎歸》。嗯,就是一時想不起,那人究竟叫什麽來着?”
顧淮只能做無奈狀,“好罷。那人叫——”
“啊!我記起來了!叫——”
“竹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