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裂縫
童秋迷迷糊糊地從臺上下來,迷迷糊糊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唱的很好。”韓葉安端着一杯果汁走過來,把杯子放到她面前。
“還可以啦……”童秋擡頭看着韓葉安,愣愣的。
“怎麽了?”韓葉安問。
“你笑起來真好看。”童秋笑着說,眼神更加肆無忌憚地盯着她。
韓葉安微微抿唇,在她頭上揉了一把,“你剛不是都唱出來了。”
“我剛剛是想逗你來着,因為都沒怎麽見你笑過。”童秋解釋。也許也有物以稀為貴的原因吧,如果韓葉安天天對她笑,估計也就沒那麽……不,那肯定還是覺得很好看!
“嗯。”韓葉安彎着眼睛應了一句,身後有人喊,就趕緊轉身走了。
傅琳就着拿杯子的空隙湊過來,小聲問她,“小秋她是你……”
韓葉安轉頭看她,眼神帶着警惕,讓傅琳不自覺閉了嘴。這也護得太緊了吧?
韓葉安拿着玻璃杯轉身,離開前頓了一下,“妹妹。”
妹妹!異姓妹妹!傅琳頓時來了精神,果然啊,我的火眼金睛果然沒出錯,回想那寵溺的眼神,那只為一個人露出的笑容,還萌什麽綜藝cp啊,身邊的真人都甜齁了!
秋天總是難免蕭條清寂,淩安這座以法國梧桐為市樹的城市更是如此。
天氣漸短,兩人往回走的時候不過五點多,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梧桐光禿的枝丫在頭頂交錯着,光被隔成一塊一塊落在地面的落葉上。
童秋背着吉他,低頭踩着葉子,韓葉安慢悠悠地跟在她旁邊,她不說話,韓葉安就不開口,行人稀少的小道上只有幹枯落葉被踩碎的咔嚓聲。
明明沒有什麽話題也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童秋就是覺得很開心,嘴角一直沒落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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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葉安。”她叫。
“嗯。”
“你為什麽喜歡攝影?”
“不知道。”
“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從相機裏看到的那些美,比它們本身要純粹很多,就是……”韓葉安形容地有些費力,“只有那一瞬間,我記錄的那一瞬間,跟它們的過去未來都沒關系,就只留下那一刻,屬于我的那一刻。”
童秋并不是很明白。擡頭時被鏡頭對準,咔嚓一聲,和腳下的葉子碎裂聲同時響起。
“那我呢?”她墊腳往鏡頭前湊了湊,“你覺得是這一刻的我好看,還是上一刻的我好看?”
韓葉安微笑着按下快門,從取景框裏看着眼前人晶亮的眼睛:“是你在我眼裏的每一刻。”
隔着一個鏡頭,童秋看不見韓葉安的表情,卻能夠想象到那雙眼睛裏盛滿暖意的樣子。
韓葉安啊韓葉安,誰說她冷,該掌嘴!
周天晚上,傅琳就和老板請好了假,她和韓葉安兩人的。
“明天這裏見,早上八點半,別遲到啊!”走之前,傅琳千叮咛萬囑咐。
“嗯。”韓葉安換好衣服,點頭答應。
雖然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但傅琳好像從那沉默中看出了一點點緊張,不由彎唇笑了一下。
童秋的演出也在今天,但她根本沒在擔心的,早上一起來就給韓葉安發消息。
童秋:起來了嗎起來了嗎?出發了嗎?
韓葉安秒回:起來了。還早。
童秋已經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瞬間理解。
童秋:別遲到啊!
見她比自己都緊張,韓葉安坐在院子裏笑了,老太太走出來正看見這一幕,啧啧稱奇。
“小安最近很開心啊,今天又有什麽好事?”
韓葉安起身把躺椅讓給她,“中午出去。”
老太太點頭,“你不是每天都出去?”
“去淩大,一個……朋友,帶我去聽課。”
老太太驚訝地擡起頭來,滿臉欣喜,“你之前不是不願意?哎呦,那什麽時候出發?別遲到,別讓人家等……”
“好了。”韓葉安蹲在她身前,“不會遲到。”
知道孫女自己有打算,老太太冷靜下來,說不出更多,就只是拉着她的手,慈愛地拍了拍。
這并不是韓葉安第一次來淩大,她初中的時候他爸就帶她來過,為了讓女兒感受大學氛圍,發奮拼搏中考。但成效并不明顯,韓葉安幾乎沒什麽反應。
可其實并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作為一個學生,怎麽可能不去暢想自己的大學生活?哪怕當時還小。
傅琳感受到了身邊人的緊繃,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她家庭富裕,一路順風順水,性格裏多少帶着些嬌縱,可面對韓葉安,卻很難無理取鬧得起來,并不只是因為她冷,還因為那一身沉穩到讓她刮目相看的氣質。
她的專業讓她習慣于以更為深層的眼光去琢磨自己看到的東西,景色,物件,或者人,要想拍出故事,就得看得到故事。在她眼裏,韓葉安就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讓一個十九歲女孩渾身是社會的痕跡呢?倔強又清冷,堅定又沉默。
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她才會被她吸引吧,除了單方面的欣賞,還有對她過往經歷的好奇。
然而真正坐在了教室後排,韓葉安卻并沒有多麽緊張或雀躍。聽着前面講臺上的中年男人講着自己早已熟知的東西,甚至有些釋然。
上大學,或者不上大學,在秋水街,或者不在秋水街,有錢,或者沒錢,好像也都沒什麽所謂了,不過是生活方式的不同,人生境遇的不同。有人為她心疼,替她可惜,認為她可以過得更好,可其實她自己并沒有多意難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責任要去擔當,她會覺得累,卻從沒想過撂挑子不幹,會覺得遙遠,卻絕不會因此就停在這裏不往前走,她的心始終在前方,沒有因為壓着她的那些東西而退縮過。
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過是時間而已。
鈴聲響起,張教授并沒有立刻走出教室,而是慢吞吞地收拾着東西,等人走得差不多才擡頭往後看。
傅琳拍拍韓葉安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上前去。
張耕是個面善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身材微胖,顯得人更為親切。
“這就是你說的朋友?”他笑着稍微打量了一下韓葉安,推了推眼鏡,“你不會是靠顏值評能力的吧?”
聽出他是在開玩笑,韓葉安并沒覺得冒犯。
“哎呀,教授,”傅琳顯然對他這樣子早有準備,“您怎麽能不相信我呢?我給你看她拍的照片……”
韓葉安轉頭看她,她并沒有給傅琳發過照片,她怎麽會有?
傅琳感受到她的眼神,把手機遞給張耕,“小秋給我發的,我就跟她說了兩句話,真的,我發誓!”
韓葉安沒多意外,也沒生氣,對于傅琳奇怪的求生欲更是不解,于是平淡地轉開目光。
張耕看完照片,問了句:“你參加過攝影比賽嗎?用的什麽名字?”
傅琳也轉頭看她。
“R.”韓葉安吐出一個音。這名字是當初随便取的。
可就是這一個音,讓傅琳差點兒吐血,“你是R!”
張耕緩緩吐了口氣,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我就說,這感覺特別像。但是你,”他指着傅琳,點了點她的頭,“研究人家那麽久,居然沒認出來。”
韓葉安不解,“怎麽了?”
張耕示意傅琳說話。傅琳深呼吸,看着她:“前年Y·C中國賽區的人物攝影比賽,你還記得第二是誰嗎?”
Y·C是Z國一家很有名的時尚雜志,舉辦的攝影比賽規模很大,韓葉安當時對此并不了解,只是碰巧在圖書館的雜志上看到了宣傳,就去試了一下。
傅琳問她第二是誰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就是第二,而第一是就是R.,這個一舉拿下中國賽區冠軍,卻在中途退賽的大神。
其實韓葉安退賽的原因很簡單,對這個比賽的不了解,以及為了更快地拿到獎金。她當時不過才十七歲,卻已經開始了每天打好幾份工的生活,家裏有奶奶要照顧,每天還有人來催債,而比賽規定獎金比賽後才會打給選手,韓葉安等不了,甚至懷疑過自己無意間看到的廣告根本就是騙人的,于是中途退賽。那筆錢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卻也因此不得不放棄那之後的比賽。
後來了解了Y·C,也覺得遺憾過,只是那遺憾沒持續多久就被生活中的各種麻煩覆蓋住了。
此時,她清了清嗓子,覺得略微有些尴尬,“不記得。”
傅琳期待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了下去,“你就對你的對手一點好奇都沒有嗎?”當時突然退賽的R.可是掀起了好一陣波瀾,就說傅琳,一直把對方當成神大佬崇拜。因為三年舉辦一次的Y·C攝影比賽一度是業內最壕,不少人猜測R.是因為蔑視金錢才中途退賽的。傅琳因此常年混跡于各種國際攝影論壇,關注了好多影展,卻始終沒有再見過對方的消息。
“我當時不知道那個比賽那麽正規,只是試試看而已,後來他們聯系我說後期要出國,我以為是騙子,就退賽了。”不僅退了,還把人家主辦方給拉黑了,後來收到了彙款才知道自己誤會人家了,只是那時候她早就換了號碼,弄丢了聯系方式,也就沒了後續。
第一次聽韓葉安說這麽多話,傅琳卻一點兒也不開心,“你解釋這麽多是為了彌補對被你忽略的對手的尊重嗎?”
張耕笑得更開心了。
“不是,是出于對老師的尊重。”韓葉安解釋。
傅琳:“……”
教室裏陸續有上下一堂課的學生進來,三人于是出去,在校園小路上邊走邊聊。
“就沒想過去從事和攝影有關的工作?以你的實力,絕對能闖出一番天地。”張耕說。
“我家離不開人。”專職攝影,免不了要四處去跑,奶奶身體不好,家裏情況複雜,她放不下心離開。
所以之前才會那麽排斥傅琳的提議。生活和夢想的雙方面擠壓,有時候讓她透不過氣來,眼下的境遇怎麽看都無解,在想出計策之前,她只想當一只鴕鳥。
挺慫的。
她平靜的語氣讓一旁的兩人有些悵然,傅琳沉不住氣,恨恨地捏着拳頭。
“總會有那麽一天的,守得雲開見月明。”張耕背着手,依舊是笑眯眯的。
“嗯。”韓葉安應了一聲,鄭重而真誠。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明天安姐換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