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葉識秋

第12章 願望

韓葉安端着果汁出來的時候童秋已經把英語卷子擺上桌了。

“橙汁。”這會兒沒什麽客人，韓葉安把玻璃杯放下，站在旁邊看了一會。

整整三分鐘，童秋盯着眼前的閱讀題，筆都沒動一下。

韓葉安笑了一聲，走到她身後，拿過她手裏的鉛筆，在第一段畫了兩句話。

對于女生來說有些過了的身高讓韓葉安可以把童秋整個攏住，她身上帶着點咖啡的苦味，是沉穩內斂的香氣。溫熱的呼吸湊在耳邊，癢癢的，讓童秋有些心不在焉。

“……The lawmakers hope it will lower the number of people hit and killed by cars in the city……”韓葉安聲音很低，是聲線本來低沉，也有平時少于交流的原因，認真讀起英文來，居然有種蠱惑人心的感覺。

童秋轉頭去看，入目是女生毫無修飾的臉，韓葉安不化妝，連眉也不描，可童秋卻覺得，她真的很好看，好看到沒有化妝品的刻意加成，也讓人移不開眼。咖啡館旁是依然綠着的一樹香樟，樹冠正在風裏微微搖曳着，陽光透過已經有些稀疏的葉片落到韓葉安身上，幾縷碎發被照成金色，這畫面讓童秋一瞬間想到電影裏的暗戀。

“……再看題目，不認識單詞也沒關系，Purpose是目的，這個應該知道……童秋？”韓葉安講到一半，發現這丫頭根本沒在聽，而是以別別扭扭的動作擡着頭，于是皺着眉頭叫了她一聲。

“嗯……啊？”童秋反應過來，趕緊低頭，像被老師點名一般的緊張，“哪兒呢？”

韓葉安拿她沒辦法，只能又講了一遍。

“……所以選C。”

童秋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如此。”

韓葉安直起身來，屈起手指想在她頭上敲一下，想到受傷的指節還是停在了半空，“你先做。”

童秋突然意識到什麽，一把拉過她的手，看到了那一片不太明顯的青色，剛剛就隐隐覺得她骨節的顏色有些不對，這會兒看是真的很不對。

她神色嚴肅起來，“這是怎麽弄的？”

韓葉安突然有些不安，想趕緊離開這裏，她抽出手，“不小心磕的，來客人了，我先過去。”

“诶……”一轉眼就只看到她背影，童秋心裏老大不痛快，一點心情也沒了，扔了筆不做了。

就連童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個混混，辍學打架，陸龐也三番五次地告誡，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了解她，那種似有若無的熟悉感讓她期待，又不安，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對姐姐的幻想安在了韓葉安的身上。

她記得她姐曾經答應過她，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蓋世英雄，然後回來保護她，把所有她想要的全都送到她面前。

八九歲孩子的無理取鬧不過随口一說，童葉卻總是認認真真地答應，還許下這樣的諾言，那語氣太鄭重，十年過去，回憶時那聲音卻似乎還在耳邊，讓童秋從不肯承認她的姐姐可能不會回來了。

內心或許還是相信的，只是不願意接受，所以自欺欺人，所以從第一次韓葉安出現，第一次有了那樣不靠譜的猜想，她就忍不住把她往姐姐這個身份上套。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忍不住潛意識裏對她的美化。

何況和旁人比起來，韓葉安又是如此不同，不同到她很多時候會忘記她是許多人口中那個狠厲冷漠的“社會人士”。

可她剛剛看到了，看到了韓葉安手上的傷，那傷她見過，初中有一次童知和人打架，手上的傷就是那樣，很久沒好，拿東西都用不了力。

兩種角色在心裏沖撞着，讓童秋有些茫然。從小受到的教導讓她明白自己應該遠離這個人，遠離那個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環境，以及屬于那裏的韓葉安。可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告訴她，她舍不得，舍不得來自韓葉安的陪伴和縱容。

鉛筆被扔到桌子上，筆尖斷出生硬的截面，一旁的卷子上還有剛剛那雙手勾畫的筆記，旁邊的單詞是老師曾經在多媒體展示過的那種優雅好看的标準字體。

香樟樹下光影錯落，童秋發了很久的呆。

這人不是她姐，不管再像，都不是，那些縱容和體貼可能只是自己大腦制造的幻覺，可能只是她執念太深……

“你好？”一個不算熟悉的聲音響起，把童秋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你好。”她露出笑容，和傅琳打招呼，想起這人是剛剛那個服務員。

“我叫傅琳。”對方自我介紹。

“我叫童秋。”

女孩兒太乖，長得也乖，傅琳看她笑自己都忍不住開心，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韓葉安會對她不一樣了。

“我能在這裏坐一下嗎？”傅琳問。

童秋不明白她想幹什麽，不過也沒阻止，“可以啊。”

傅琳坐下，替她收拾了一下紙筆，童秋不想自己的英文水平被人看見，趕緊紅着臉把卷子放進書包。

傅琳被她逗笑，清了清嗓子，才跟她聊起來。“我看你和韓葉安關系很好的樣子，你們認識很久了吧？”

提到韓葉安，童秋就想起她手上的傷，心裏有些不舒服，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也沒有很久啊，就最近認識的。”

傅琳明顯有些驚訝，“哦，我看她對你那麽溫柔，還以為你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呢。”

這話正戳在童秋心上，她笑了下沒說話。

“其實，我是看她很在意你，所以想讓你幫個忙。”傅琳表明來意。那天和韓葉安說過蹭課的事情之後，對方幾乎不怎麽理她了，本來應該就這樣算了，可想到韓葉安拍的那些照片，她是真的想不過，今天看見從來不茍言笑的韓葉安對童秋那麽溫柔，就想着再試試。

童秋只聽到前面半句，心裏似乎被什麽彈撥了一下，“在意我？”

傅琳沒想到她會這麽問，點頭道：“是啊，我和她同事這麽久，還從來沒見過她笑，你能想象嗎？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幾乎不開口，我的天，我都不知道怎麽才能和她說上三句以上的話。”

“她……人挺好的啊，很溫暖，不是你說的那樣吧？”韓葉安會看着她上樓，會給她帶吃的，還會教她做題，雖然話的确少，可有時候也是會主動挑起話題的啊。

傅琳一臉不可置信，心想我們說的是一個人嗎？

“所以只對我這樣嗎？”童秋似乎是自言自語了一句，嘴角沒忍住揚起來一點弧度。

“什麽？”傅琳沒聽清。

“沒有。”童秋擡眸，笑容比剛才燦爛了不少，“你剛剛是不是說有忙要我幫？”

“對！”傅琳興奮起來，覺得這回說不定有戲，“我那天看到她拍的照片，真的特別棒，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沒有繼續上學，但是這樣的天賦只用在拍網圖上太可惜了。我想帶她去我們系蹭兩節課，我們教授人很好，說不定願意收她當關門弟子呢……”她自己就是張教授的得意門生之一，和教授相處的時間多，知道他是個惜才的人，所以特別想讓韓葉安去試試。

一瞬間，童秋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韓葉安和別人不一樣的，混混這兩個字，根本不該安在她身上，她就是一顆星星，一顆現在暫時被雲遮住的星星，一旦雲被撥開，她一定會是最明亮的那一顆。

韓葉安進了休息室，她現在有些亂。

陸龐是童秋的同學，看起來關系還不錯的樣子，她的事，陸龐不可能沒有跟童秋說過。

這些天她努力地去改變自己在童秋心裏的形象，可是剛剛她看見了童秋眼裏的震驚。

或許之前還是不相信的吧，不相信她居然真的會去打架，不相信她真的那麽冷漠，可現在呢？親眼所見之後，怎麽想？

她曾經說要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回到妹妹身邊，可現在卻是一個和人在廢棄工廠裏打群架的混混。

廢工廠和象牙塔，是如此不搭。

平複了一下心情，她走了出去，已經做好了童秋想通後離開的準備，卻沒有迎來那一幕。

“忙完了嗎？”童秋依然坐在那裏，看她出來，擡手揮了揮，笑容燦爛。

她壓下心裏激蕩，走過去，“嗯。”

“那再給我講幾道吧，韓老師？”

她趴在桌子上看過來的樣子讓韓葉安心底一片柔軟。“好。”

今天客人不多，時不時來幾個都有其他人招待，不知不覺，韓葉安把一整張卷子都給她講完了，時間也到了下午五點。

“我餓了，你什麽時候下班，我們一會兒吃什麽？”她晚上還有晚自習，吃了飯就得直接去學校了。

傅琳正好走過來，聽見她問這個，給她推薦，“有一家砂鍋店挺有名的，就在附近，你們可以去試試看。”

“好！”童秋謝過她，等到五點半韓葉安一下班就拉着人去了。

小店很好找，留在淩大後門不遠處，外表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店不大，客人卻很多，韓葉安和童秋進去時剛好有一桌吃完離開的，她們走過去坐下。

老板是個長相溫柔的中年婦女，笑眯眯地很和善，“小姑娘吃點什麽？”

韓葉安轉頭看童秋。

“兩份招牌砂鍋。”童秋想了想，回答。

“好，一會兒就好。”老板答應後就進了廚房。

等飯的時間很無聊，童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葉安聊天，想把話題引到攝影上，無意間注意到了眼前不太平常的桌面。

桌子是實木的，上面覆了一層玻璃，下面似乎有字，童秋湊近了去看，中間那兩行字很好看，字體遒勁有力，用刀刻出了筆鋒，讓人眼前一亮。

韓葉安見她盯着桌面看，以為是有什麽衛生問題，問了一句，“怎麽了？”

童秋看清楚那兩行字，突然笑了，“‘賭一場少年意氣，傾城美人算個屁’，好狂啊。”

“什麽？”韓葉安也疑惑，緊接着也發現了桌面上的字，低頭去看。

“這都是以前淩大的學生刻的，這張都滿了，我就給拿玻璃蓋住了，你們要是想寫，也可以啊，不過要去外面那兩張桌子了。”笑眯眯的老板端着砂鍋出來，跟她們解釋。

“好啊！”童秋對這個很感興趣，跟韓葉安說一會兒一定要去刻句話。

“刻點兒什麽呢？”她們吃完飯時，那兩張桌子也空了出來，童秋撐着臉，看着桌面上那些“保佑脫單”“保佑考研順利”“保佑成功睡男神”的文字，腦子裏沒什麽想法。

“保佑英語成績直線上升？”韓葉安提議，語氣帶着笑意。

童秋苦笑，“那我應該保佑我的化學成績，我化學更差。”

韓葉安笑了。

“有了。”她拿起旁邊的小刀，“就寫，韓葉安永遠開心！”

韓葉安聽見這句話，愣住，直到她開始動手。“怎麽是這個？”

“因為我現在沒別的願望啊。”童秋說，“身邊只有你，就想讓你開心！”

看着她把笨拙地把那行字刻在桌面上，韓葉安覺得心已經化成了一灘水。

刻完一行字，轉頭看着韓葉安，把小刀放到韓葉安手裏，眸中笑意沉沉：“只有你跟從內心，才能讓我願望成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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