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宮理沒有殺死這些蟲子, 只是将他們打殘擊落,柏霁之輕聲道:“如果這真是左愫的師弟師妹變成了怪物,或者我們應該燒掉, 應該不讓她看到——”
宮理見過的生死慘劇更多,她搖頭:“左愫要來辨認,哪怕是怪物,她也需要一個定論。”
宮理剛要将手中的晾衣杆再次扔出去, 就感覺身後一陣火浪掠過, 将地面上掙紮的一只人面蜂焚燒殆盡, 宮理轉頭, 左愫手持着燃燒的火字符, 将其抛出。
她抿緊嘴唇,點綴着雀斑的堅毅面容被燃火的人面蜂照亮:“不是。我剛剛看到了, 至少這幾個怪物都不是。然而這些樹是我跟師父親手種下的, 卻成了怪物的巢穴……殺了它們。”
宮理:“其實也不用我們,我感覺秧苗就能把他們都——”
稻農忽然罵道:“不!這兒有根脈!”
左愫不解:“什麽?”
突然, 水面上的秧苗驟起拔高,閃光的稻穗從葉片中抽出, 如同豐收一般随風輕輕閃動, 而黑色潭水卻像是沸騰一般翻湧, 水位下降, 露出了水潭底部漆黑的淤泥,淤泥裏有無數裹着淤泥攀爬的小蟲, 像蚯蚓或蜈蚣, 更有宮理看到有什麽東西在泥潭正中央, 蠕動而出——
一只白色大型蠕蟲,從黑漆漆的淤泥中, 探出了頭,它大部分的身軀仍在淤泥之下,而它頭部綻開,露出裏頭盲鳗般的口器,口器之中探出幾根細長鞭條,朝稻農的方向狠狠砸去!
宮理眼疾手快,猛地撲上去一手拽住工作臺,一手拽住稻農的後衣領,躲開了出手在泥地上的狠狠拍砸。
稻農眼睛竟然還沒離開工作臺的界面,喃喃道:“果然,強大的力量孕育了總會形成生态——”
宮理:“你他媽這個工作狂不要卷死我們啊,我就是個臭打工的被按頭來幹活!你死了我也被岡岘評個D級績效怎麽辦?”
稻農才不管她說什麽,她依舊盯着潭水被吸收後的淤泥,秧苗扔紮根在淤泥之上,輕輕搖擺着。
白色蠕蟲對這些秧苗極其憤怒,它伸出的觸手開始橫掃這些秧苗,想要将它們都拔除。
但這些瑩白色秧苗卻比真正的水稻堅韌的多,而它憤怒的橫掃,讓飽滿的稻穗紛紛顆粒脫落,落在地面之上。
宮理只看那白色的稻粒落地後,立刻生根發芽,生長出了新的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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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農冷笑一聲:“愚蠢的東西,秧苗經過千萬次的實驗,怎麽可能這麽容易被摧毀。不過它若是有根脈,就是有源源不斷的靈力,秧苗是否可以……”
這龜縮在泥地裏的白色蠕蟲,顯然意識到秧苗越來越多,它改用了別的策略。
宮理感覺它臃腫的身體從淤泥中探出了一點,而後在白色皮肉下似乎有什麽在鼓動,宮理看到兩只複眼從它體內緩緩漲出,頂開皮肉,露了出來!
滿地發光的随風飄揚的白色水稻,像漫山遍野的風鈴花一樣美麗,只是其中白色蠕蟲的那一對兒金屬光澤的複眼,朝他們的方向轉來!
宮理做好了承受某種攻擊的打算,卻無事發生。
她剛想回頭拽左愫,卻看到左愫呆在原地,面目上隐隐顯露出恐懼與獻媚的神态。而柏霁之竟然從剛剛炸毛恐懼的狀态恢複,溫順的恍惚的望着那從深潭裏爬出來的生物。
……完了。
他們就像是當時在萬雲臺,被強大污穢者影響的幹員一樣,被眼前不可名狀的蟲類所洗腦所征服了。
有一種宮理無法感知的氣場,在剝奪着目光觸及它的生物的意識。再這麽下去,他們可能會像班主任一樣,這份恐懼深深烙印在腦海裏,一次次洗掉記憶都不會有用了!
而稻農早有預知,她擡手用力咬向自己的手掌側面,使出死勁,那之前就布滿過層層疊疊牙印的掌側鮮血橫流,她半閉着眼睛,匍匐在地上往外爬,口中呼喊道:“危險!不要看!不要看它!”
宮理一把将她拽過來,稻農似乎沒想到有人還能動彈,睜開眼來看向宮理,呆住道:“你沒被攝住?叫醒他們——快點!否則他們會想要主動成為污穢者的!”
宮理拽住她的身體和那死沉的工作臺,真不知道稻農那麽瘦弱的身子,是怎麽只用外骨骼就把這玩意兒背了三百六十五裏山路的。她将稻農往旁邊安全的樹叢裏一拽,撲到自己的包裏,然後從平樹特意準備的保溫午餐盒裏,掏出了那還沒完全化凍的章魚頭!
在她戴上章魚頭的瞬間,宮理從午餐盒那不鏽鋼的反射面,看到這章魚頭似乎在飛速閃爍裝備等級,從一開始綠色藍色切換,到現在變成在藍色紫色之間切換——
紫色應該是她見過的章魚頭的最高級別的裝等,而章魚頭裝等越高,需要扣除的理智也就越多!
宮理這一身穿的都是加力量之類的裝備,理智才三十不到,這要是扣下去,她非變成智商負數的弱智不可!
趁着自己腦袋還清醒,宮理拼命扒拉包裏所有跟理智相關的衣服,管他大爺的鐳射外套還是紅色褲衩,亦或是晚禮服裙,先穿上再說!
稻農微微睜開眼,就看到宮理正在運動褲外面套褲衩,晚禮服直接挂脖子上,外套夾克綁在腰間,把自己“全副武裝”。她震驚道:“你在幹嘛?”
宮理:“堆裝備!”
那泥潭中的白色蠕蟲,口器中細長觸手糾纏摩擦,竟似乎模仿人類的聲帶喉管,發出了粘稠的低喃,引誘着左愫和柏霁之向它靠攏。
若說柏霁之身子顫抖還有點抵抗能力,左愫一路情緒已經緊繃到極限,此刻幾乎是兩眼流下淚,口中含混不清的喊着“師父……師父……”,邁開步子朝它走去。
在宮理如此不講究基本法的超高速穿搭下,理智堆疊已經超過了七十點,而那頭頂上的小章魚,也變為了紫色——
它似乎比宮理還要興奮,還要如魚得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快樂老家,宮理甚至感覺它的數條冰冷的爪子扒住她臉頰後,她只是腦袋裏有了個恍惚的想法,便已經開口輕聲道:“卑劣的蟲子……”
那白色蠕蟲猛然痙攣起來,連口器都緊緊縮起來,恐懼警惕的朝這邊望來。
左愫身體一震,停住腳步,猛地回過神來望着四周。
宮理隐隐皺眉,她感覺這小章魚像是要在控制她,她像是雙唇之間被縫上了無數絲線一樣,用盡力量才張口。
……媽的。
這小章魚以為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就可以來反控制她了嗎?!
想得美!
宮理甚至感覺這小章魚膽大到将一個觸足靠近她額心的洞,想要侵擾她的大腦!
宮理從兜裏掏出平日點煙的打火機,想也不想,直接将火苗朝那小章魚身上燙去。
小章魚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恐懼哀叫,想要從她腦袋上逃離,宮理一只手卻緊緊按着它——
在觸須烤焦的味道下,它終于回想起了自己曾經被小蘇打、蔥姜蒜、料酒、保鮮膜和零下十八度低溫反複折磨的痛苦歲月,它驚懼的臣服下來,溫順的幾乎是無法再多做任何動作的服帖在她頭頂上。
宮理拿開了打火機。
她才發現眼前的蠕蟲,因為小章魚的慘叫而更加害怕的趴在地上。
宮理從口袋裏摸了一支煙,點燃遞到嘴邊,腦子更清醒了幾分。她已經想好了,要是這小章魚再敢作死,她就把煙頭按上去。
她這想法還沒說出口,小章魚已經感覺到了她的殺意,恐懼起來。
或因為小章魚的退縮,或她理智的堆高,她竟然腦子裏多出許多古怪想法來,言語也更加順暢,宮理歪頭看着白色蠕蟲,像是逗狗一樣,道:“……來來,點個頭——”
白色蠕蟲真的垂下頭去,但它拼命抽動着似乎想要抵抗這種力量。
但它的抵抗沒有用,它還是跟“敬個禮,握握手,我們還是好朋友”一樣,笨拙的點點頭。
稻農震驚的看着一身狂野穿搭的宮理,道:“……你是傳聞中的那個反制者,就是在萬雲臺威吓衆多污穢者的那位!”
她喃喃道:“怪不得……我以為是甘燈大人不重視我的秧苗計劃,卻沒想到他願意派目前發現的唯一一位反制者來幫我……”
宮理怒喝一聲:“左愫!柏霁之!”
那剛剛陷入恍惚的二人,幾乎是被狠狠抽了下後腦勺一樣,驚望着她。
稻農立刻道:“它是有根的!我的秧苗不斷吸收,卻一直有力量在源源不斷的補入它體內。短時間殺了它的辦法,就是把它拔|出來!”
……把這麽一個大蠕蟲從地裏拔|出來,柏霁之感覺自己要吐了。
宮理擰眉,直接對它命令道:“出來!”
白色巨蟲掙紮着,極度痛苦之下,它竟然将剛剛長出來的複眼重新融回肉下,似乎能借此抵禦宮理對它的威吓。
靠,看不見聽不見,就當她不存在是吧。頂級擺爛大肉蟲了啊。
這麽個東西,宮理也想不出辦法把它拔|出來啊……
她正想着,忽然幾十根毛線飛向它的軀幹,緊緊捆住,想要将它往外拉扯——
宮理看到老萍站在古宅牆頭,雙袖中幾十條毛線正拉扯着,顯然是聽到了稻農的話語。但這白色蠕蟲的體型,只是一掙紮老萍便從牆頭被反拽倒下來,她兩只腳連忙盤住古宅門口的石獅子,才暫緩了反被巨蟲拖走。
老萍哀叫道:“我撐不住啊!到底是不是要把它拽出來!你們也使勁兒啊!”
這不是使勁兒就能解決的。這東西一直生活在水裏,仿佛只靠孔洞或者是探頭來呼吸,倒是讓宮理想到了沿海某些埋身在沙裏的貝類……
還有一些她經常在藍鳥上刷的視頻,某些博主不斷重複的“這個大這個大兄弟們今天趕海撿着寶了這是蛏王啊讓我們再撒點——”
她轉頭看向左愫:“你的符有很多是能化為實物的對吧!”
左愫搖頭:“特別具體的結構複雜的東西不行,而且還有些需要實物為基礎。你想要我變出什麽。”
宮理輕笑道:“鹽。大量的鹽。”
左愫:“我以前做飯的時候也會在沒鹽時寫字變一下,但必須是要有幾顆鹽粒做基礎——”
倆人對視一眼,顯然都想到了剛剛做泡面的時候,口重的平樹掏出的那一瓶鹽。
平樹也正從另一邊飛奔而來,宮理對他喊道:“鹽!”
平樹:“啊?”
宮理:“鹽!吃的鹽!”
平樹跑過來,表情還是懵的,宮理幹脆直接拽起他上衣,将銀手探入他肚子裏。
平樹震驚,臉紅都顧不得,仿佛是大敵面前即将上戰場為你豁命的兄弟突然反手摸了你的屁股說這是他們家鄉的祈福方式。
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順從還是震驚。
但就在他和周圍衆人傻眼的功夫,宮理已經摸到了形狀熟悉的鹽瓶,從他肚子裏掏出來了!
平樹:……我感覺我沒有秘密了。
宮理連忙擰蓋瓶蓋:“要怎麽做!”
左愫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手指,以塗滿血的手指沾滿鹽粒,在符紙上畫下一個“鹽”字。
她默念心訣,似乎在符紙上加注靈力,而後将那符紙往淤泥上方一抛!
那符紙簡直就像是在空中打開的異次元口袋,無數雪白的鹽粒傾斜而下,如同三十噸大卡車淩空卸貨,瞬間淹沒了那躲在淤泥之中被毛線捆住的蠕蟲。
這鹽量,夠直接腌到這蟲子脫水了吧……
宮理羨慕了:“我有一塊小金子,你能不能回頭也給我運作一下?”
左愫笑了笑:“鹽可不怎麽耗費靈力,金子就說不定了,而且只能存在一段時間——啊,它、它真的鑽出來了!”
那白色巨蟲就像是海裏受不了的蛏子,無法呼吸,蜷縮痙攣,竟然在痛苦之中從孔洞裏蠕動彈出,落在滿地雪白的鹽上,打滾不已。
宮理也看到它末端,連着一根明亮發光體臍帶,或者說也像細長的多須的根莖。那臍帶或根莖外層像是某種軟珊瑚的白色半透明柔軟管,中芯流淌着藍紫色的微光——
柏霁之身上黑霧一閃,他再次出現已經是在那蟲尾處,手中兩把剛剛開路用的大菜刀,用力劈向那藍紫色臍帶!
或許是臍帶十分脆弱,或許是那臍帶有靈也想主動縮回地下,幾乎是他劈砍上的瞬間,臍帶斷開,只在地上噴流出一灘藍紫色液體,餘下部分便飛速縮回淤泥之中。
稻農喊道:“離那東西遠一點!”
誰都知道她說的是地面上的藍紫色液體。它或許不是液體,是一團很沉的濕黏的蒸汽,是一道濃痰或粘液,柏霁之飛速跳躍躲避開,而靠近它的瑩白色秧苗卻挺立起來,将它完全吸收至秧苗內部,結成了稻穗。
剩下的這只蠕動的白色蟲子,在滿地鹽粒中奄奄一息,稻農擡手讓其他人離遠一些,她似乎崴了腳,一瘸一拐的拔起幾根附近的秧苗,朝白色巨蟲抛去。
秧苗立刻紮根在巨蟲身上,茁壯挺立,宮理看到那稻穗沉甸甸的幾乎彎了腰,她道:“左愫,來一陣風呢?”
左愫不明所以,還是從懷中拿出風字符,召喚了一道風吹拂向稻穗,鹽粒像是風中的雪渣,而稻穗上飽滿的顆粒掉落,落在蟲身上,又是紮根成一片秧苗。
這蟲身已經化作了試驗田,蟲身迅速幹癟下去,它甚至來不及多發出一聲哀嚎,蟲身上滿是垂着飽滿稻穗随風飄舞的瑩白色水稻。
稻農撐着工作臺,她一臉平靜,并沒有長舒一口氣的輕松,宮理剛要問她下一步要怎麽做,就看她兩膝一軟朝後趔趄昏倒過去。
宮理和左愫連忙上前接住她,才發現她幾乎就是一把骨頭般的重量。
……
“就這樣吧,她應該沒有受傷吧。”他們幾人将稻農放在雲浪樓客房的床鋪上。
平樹拿出了一些藥水和棉簽,蹲在床邊想要替稻農處理手上的擦傷,他卻“咦”了一聲。
宮理低頭,看到稻農那幹瘦如同骨架的手背上,确實有幾道擦傷,但傷口附近卻幾乎沒有多少血,而反倒是一些細小的沙粒從她凹陷的傷口冒出。
說來剛剛宮理就注意到,他們扶着稻農進來時,稻農的沖鋒服下,時不時就會有沙粒灑下,他們還以為是她衣服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混上了沙土……
左愫和宮理讓其他人離開,關上門解開了稻農的外套,将她裏頭穿的毛衫擡高一些。
而後就看到了她腰腹上成排訂書機的鐵釘,扣着幾道細長的即将崩裂的傷口。傷口內不是血肉,而是一些流淌下來的細沙。她似乎很難痊愈,為了防止一直往外漏沙,還在訂書機訂好的傷口外,貼了好多條寬透明膠帶。
這會兒就是因為動作,她腰上的膠帶崩裂,沙子才從衣服裏漏了出來……
左愫:“這是她天生的還是……”
宮理正要開口,就看到幹瘦灰黃的手拽着自己的衣服,遮蔽了腰上的傷口,稻農沙啞道:“你們就不知道什麽叫隐私,什麽叫尊重嗎。”
左愫剛要解釋,稻農更不耐煩,揮手道:“我不想跟你們說話,還有工作要做。”
她掙紮着要起來,宮理并沒有攔着,只是兩手插兜道:“讓老萍來給你縫一下,能讓你接下來不再這麽漏沙了。也方便你工作。”
稻農渾濁的眼睛看了宮理一眼,半晌道:“……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