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蔡荃說到這,一旁的譽王早已經是面無血色,明明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可他的額頭上卻情不自禁的流下了冷汗。
“爆炸?”
“是,死六十九人,傷一百五十七人,上百戶人家毀于大火,一時民怨沸騰……”
聽到蔡荃重提這些去年的舊事,梁帝微微有些不悅。
“不是有處置嗎?對百姓也安撫過了,難道還有什麽不足?”
蔡荃擡起雙眼,直面高高踞于君位的梁帝道:
“當時,大家都以為那是一次意外,是由于私炮坊內用火不慎才引發的爆炸。但據臣近日的發現,這并非一次意外。”
梁帝眉毛一跳,有些失聲道:
“不是意外?難道還會是什麽人故意所為的?”
“臣有證詞,陛下請看。”
蔡荃并沒有回答梁帝的問話,而是從袖中摸出一卷文書,由高湛交遞到了禦案之上。
梁帝慢慢展開書卷,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沒什麽,越看臉色越陰沉,等看到第三頁時,已是氣得渾身發抖,用力将整卷文書摔在地上。
絲毫沒有被梁帝的怒火所影響,蔡荃仍是靜靜地道:
“陛下,這五份證詞是分別提取的,所述之事盡皆吻合,沒有破綻,臣認為是可信的。從最初那名盜匪為了減罪首告開始,臣一層一層追查上去,真相越來越讓人驚心。其實查到現在,臣自知還遠遠沒有查到根兒上,但既然已經牽涉到同級官員,臣就不能擅動,所以今日入宮請旨,請陛下恩準命廷尉司派員監察,臣希望能夠盡快提審大理寺卿朱樾。”
對于這個問題,梁帝用力抿緊了唇角。
朱樾的後面是誰,不用審也知道。以那種慘烈的方式揭露私炮坊的隐秘,從而煽動起重重民怨指向當時的太子,這樣做會給另一人帶來多麽大的好處,那當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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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又是大理寺!私炮坊、朱樾、大理寺、懸鏡司、夏江、衛峥……這些名詞混亂地在梁帝腦子裏翻滾,令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暈,氣得四肢冰涼,說不出話來。在成功地扳倒了太子之後,目标又改成了靖王嗎。
梁帝清楚自己的兒子,剛剛那番話就足以證明這次逆犯的事情中肯定還有隐情,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傻的直接就把自己暴露出來。如今還不清楚的,就是夏江在此次事件裏面究竟擔當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不過梁帝還不打算立馬就提審夏江,他還等着對方把逆犯抓回來呢。
“譽王,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梁帝從牙縫裏擠出來這句話,雖然語調低沉,卻令人遍體生寒。
譽王在這句問話中戰栗了一下,但他随即穩住自己,一個頭叩下去,嘶聲叫道:
“父皇,冤枉啊……朱樾是兒臣的內弟,這證詞明着指認朱樾,實際上都是沖着兒臣來的。而且朱樾一向并無劣跡,這個罪名……只怕冤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蔡荃欠身行了一禮,接過了譽王的話頭道:
“陛下,臣也認為确有可能會冤屈,但指認朱大人的是他貼身的親随,不是無關外人随意攀咬,如若就此含混而過,于法理難容。故而臣懇請陛下恩準,立即诏命三司派員,明堂會審,務必将此案審個水落石出,以還朱大人的清白。”
“明堂會審?景桓,你以為如何?”
梁帝面色陰沉地看着譽王。
譽王咬緊了牙根,腦子裏嗡嗡作響。朱樾是不是冤枉的,他當然很清楚,朱樾是不是個能抗住公審壓力的硬骨頭,他當然更清楚。他相信這個小舅子一定會盡心盡力為他辦事,絕無半點不忠之心,但他卻不敢肯定在面對蔡荃這樣出了名的刑名高手時,朱樾有那個本事抗到最後不把他給招出來……
而且明堂會審的結果是要廷報傳檄天下的,一旦同意了明堂會審,便等于準備承擔随之而來的後果。到時候一旦形成了定案,連去求皇帝格外施恩遮掩的餘地都沒有了,譽王怎麽敢硬着頭皮一口應承下來?
蕭景桓的猶豫心虛,梁帝看在眼裏。雖然早就心中有數,但瞧着他這個樣子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左手緊緊握着茶杯,幾乎要把它捏碎。
這時候也只有蔡荃還能一直神色如常,保持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了。
“陛下,譽王殿下如果想要旁聽監審,也無不可。臣一定竭盡所能,秉公執法。請陛下降旨,恩準三司會審。”
“父皇……”
譽王語音輕顫地叫了一聲,臉色更加難看。蔡荃的神情越淡,他就越是心慌,拿不準這位刑部尚書除了這五份供詞外還有沒有抓到其他的證據,蔡荃可是個面冷心冷不認人的主兒,要是他真的手握鐵證,那自己在旁邊監審頂什麽用啊。
梁帝握了已久的茶杯,終于朝向譽王飛了過去,直直的就砸在了譽王的頭上,足以表明了他此刻的沖天怒氣。
“你這個孽障!不把朕氣死你不甘心,枉朕這些年如此疼你!這些下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你當朕已經老糊塗了嗎?蕭景桓,朕還真是小看了你!說,朱樾那些勾當,是不是與你有關?再說半字虛言,朕決不輕饒!”
譽王向前爬行兩步,大哭道:
“父皇的恩寵,孩兒莫齒難忘,但也正因為父皇的恩寵,令孩兒不為前太子所容。當時前太子百般交逼,孩兒又不願意讓父皇心煩,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父皇……孩兒絕對不敢有絲毫不敬父皇之心,只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事……”
蔡荃這時鄭重起身,語音清亮地道:
“臣再次懇請陛下,恩準三司會審。”
刑部尚書的話,穩定而又清晰,聽得譽王心頭一顫,忍不住又叫了一聲“父皇”。
梁帝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依然板得如寒鐵一塊,不過心裏已經有所遲疑。
到目前為止,他已很清楚譽王在那次慘烈的私炮坊爆炸事件中動的手腳,不過現在事态已經控制住了,再把這林林總總翻到朝堂上去公開審理,他也不願意。梁帝平緩了語氣對蔡荃道:
“蔡卿,朕這就诏命中書令,削免朱樾的官诰,免職之後就用不着三司會審,你全權處理就是了。朕覺得案子審到朱樾這一層,已足以平定民心,到此結束吧,不必再審問什麽主使人之類的了。”
“陛下……”
“至于其他要處置的人,朕自會處置,蔡卿只管結案就是,辛苦你了。”
蔡荃頰邊的肌肉繃得緊梆梆的,垂下頭,掩住了臉上隐忍的表情,也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憤怒。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跟梁帝争辯,因為他知道,争辯也是沒有用的。
“蔡卿,朕的意思,你明白沒有?”
梁帝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下面傳來“領旨”二字,不由挑了挑眉,将語氣加重了一點。
蔡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停頓了一下,這才躬下身去,低聲說了一句:
“臣領旨。”
“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是。”
蔡荃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嚴謹地行完禮,退出了武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