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靖王殿下,您這話的意思是您寧願相信一夥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山野村夫的話,也不相信懸鏡司所抓之人就是衛峥嗎?”
“夏首尊多慮了,我并不是不相信懸鏡司,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你話裏的那些山野村夫他們雖然無官無職,但是在江湖上,他們也是頗有身份和話語權的人。人家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突然冤枉夏首尊你抓了他們的少主吧。”
夏江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猜到了蕭景琰的意圖,但他卻沒有發現自從蕭景琰開口說話以來,他就已經失去了一開始主動權,只能被動的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靖王殿下是遇到了藥王谷的人啊。剛剛我就已經在陛下面前解釋過了,當年梅嶺戰場混亂,主犯将領中也有一兩個人沒找屍身。而這衛峥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年他假扮成藥王谷的少谷主騙過了不少人,好在懸鏡司多年來從未懈怠,十三年後,終于發現并且抓到了他。”
“夏首尊是覺得我不知道戰場是什麽樣的嗎?不說戰場上面目全非、屍身不全而導致認不出身份的屍體遍地都是,再說了,如果你口中的那逆犯真是衛峥,他藏了十幾年你們都沒能發現,而最近又突然被你們抓到了,那他的運氣可真是太不好了。”
見蕭景琰一副油鹽不進一口咬死了那人不是衛峥樣子,夏江就有一種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無處着力的感覺。
“好了,都別吵了。退下吧,全都退下吧……”
梁帝見他們一副還想接着争辯不休的樣子,這位已逾耳順之年的老皇帝突然覺得一陣鬧心。
“是,兒臣告退。”
遵從命令的人中,最爽快的就是蕭景琰了。雖說這番争辯看起來他好像并沒有得到什麽好處,但是他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
他這位父皇生性多疑,一旦這懷疑的種子埋下了,将來只要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這顆種子就會迅速的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對于這種情況,譽王其實略微有些失望,本想再多說一句,被夏江的眼神止住,只好忍耐着,與衆人一起行禮退出。
到了殿外,蕭景琰繃着臉,一眼也沒看他們,徑自快步走了。譽王與太子争鬥時玩了多年表面和睦的太極功夫,對于新對手這種冷硬不給臉子的風格十分的不适應,好半天才一跺腳,回頭道:
“夏首尊,你瞧他這樣子……”
“殿下稍安勿躁,雖說靖王殿下今日拼命否認那逆犯就是衛峥,但是這也正說明他對這事上心了,殿下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夏江簡單的回了他兩句,拱了拱手後便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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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剛離去片刻,皇帝的步辇已到達了芷蘿宮門前,高湛小心扶着梁帝出來。
最近幾個月梁帝足部風疾發作,時常疼痛難行,太醫開的藥也沒有大的成效,倒是靜妃為他準備的藥浴蒸足療法頗能減輕症狀。
對于剛剛的風波,靜妃當然還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也難說她那種閑淡安然的态度就會因此有所變化。接駕入宮後,除了應對禮儀該說的話外,她半個字也沒有多講,只如往常一般忙着服侍梁帝。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蒸療完畢,靜妃便開始替梁帝捶按腿部。正在忙碌之際,梁帝突然探身一把抓住靜妃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叫了她一聲。
靜妃恭順地被他拉了過去,面上沒有絲毫的異色。
“陛下有什麽吩咐?”
“你告訴朕,當年赤焰的那樁案子,你是怎麽看的?”
被這突兀一問,靜妃向來安寧如水的眼波也難得起了一絲漣漪,有些遲疑地問道:
“陛下怎麽問起這個……”
“你只管回答朕就是了。你到底是怎麽看的,朕要聽實話。”
靜妃慢慢收起正在捶腿的手,後退一步跪下,垂首道:
“陛下發問,臣妾不敢不答。只是無論臣妾怎麽回答,都難免會讓陛下傷心,故而先行請罪,請陛下見諒。”
梁帝微有觸動,坐了起來,問道:
“此話怎講?”
“臣妾出身林府,與故宸妃相交甚厚,陛下早就知道。若臣妾惡語評之,陛下豈不會感傷宸妃生無摯友,死無追念?可是赤焰一案由陛下您親自處置,以您的聖明,為的一定是穩固朝廷,若臣妾顧念與宸妃的私情,為赤焰中人開脫,陛下又難免會認為臣妾不了解您安穩大局的一片苦心……臣妾只是深宮一個小小妃子,無論對赤焰案的看法如何,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如果因為臣妾的回答導致陛下您傷心難過,那就是臣妾天大的罪過了,因此臣妾鬥膽,請陛下先行諒解。”
對于宸妃林樂瑤,其實梁帝自己這些年也時常暗中追思哀念,故而靜妃提到與她的舊情,正中梁帝心中最柔軟的一處,他不僅沒有因此動怒,反而有一種心懷同感的契合之意,嘆息道:
“算了,你與宸妃一樣柔善,朕也不為難你了。你們在朕身邊,朕還不了解你們嗎?說到底你們與皇後越妃不同,宮外之事本不該牽涉到你們,只是……一晃這麽多年過去,如今這宮裏敢跟朕聊聊宸妃的人,也只有你了。”
梁帝撫着靜妃的手背,感慨道:
“景禹出生不到一年你就進宮了,你自然知道朕對她們母子有多好……前日殿祭,朕看見了言闕,他一年到頭也難得在朕面前出現,朕差不多快把他給忘了,結果前日一見,朕才發現有些事情,是根本忘不了的……”
“臣妾正奇怪陛下今日怎麽諸多感慨呢,原來是因為見到了言侯……”
“這倒不是。朕之所以想起這些事,是因為夏江今天進宮,告訴朕他抓到了一名當年漏網的赤焰逆犯……”
靜妃大吃一驚,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沒有顫抖,但是臉色已忍不住變了,忙低下頭去,穩了穩心神,好半天方道:
“十多年了……不知是哪名逆犯啊?”
“你不認識,是當年小殊……呃……是當年赤羽營中的一名副将,叫什麽衛峥的。”
靜妃這才心魂稍定,暗暗吐出了一口氣,道:
“怎麽會呢?當年的案報上不是說,赤羽營全軍被火殲,應該并無幸存嗎?”
“你和景琰不愧是母子,他今日也是這麽個意思,為此還和夏江大吵了一番,說什麽夏江應該是抓錯人了。”
靜妃聽着梁帝的話語裏并沒有生氣不滿的意思,心中稍慰,只是不管不忙的陳述道:
“陛下是知道的,景琰這孩子性子太直了,就只會朝着自己認定的方向不停的轉牛角尖,所以才需要陛下時常提點他,幫他掌握好方向。”
靜妃這話說得梁帝心裏又舒坦了不少,拍了拍她的手直叫她放心。
與靜妃又談了一陣子,梁帝感覺身體困倦,于是便移到床上去安睡。靜妃放下紗帳,換了爐內的熏香,剛坐下來,心中便升起了剛剛強壓下去的擔憂之情。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對于蕭景琰的性情,靜妃是再了解不過的。雖然衛峥她并不熟悉,但就憑他赤羽營副将這個身份,靜妃也知道景琰絕不會坐視不管。
可是又該怎麽管呢……無論景琰做什麽,在赤焰案尚無平反希望的現在,任何舉動都只會讓梁帝生出不滿,更不用說把人成功救出來了。
如今只能希望他回去後能夠和小殊那孩子好好商量商量,想個萬全之策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