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太後出殡之後約一個月後,谕旨批下,謝玉被流放至黔州。他生于世家,青年尚主,累封至一品軍侯,威權赫赫這些年,一旦冰消雪融,便恍如鏡花水月,黃粱夢醒,富貴煙消。所剩的唯餘一副枷鎖,由兩個粗野衙役押解着向外走去。
南越門出,是一條黃土大道,甚是平坦好走。謝玉習武之人腳力不弱,沒給那兩個押送者棍棒驅打的機會,走得并不慢。
原以為接下來的一路都将如此了,誰知身後突然傳來呼聲。竟是莅陽長公主等人前來送他,謝玉目光一跳,此情此景,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見她一面。
在莅陽長公主的傳話中,謝玉明白了梅長蘇的意思。也不耽擱,直接就将當年事情的全部經過寫在了長長的素絹上。
末了由莅陽長公主将其縫于錦囊中貼身保管,并聲明,只要謝玉還活着,她絕對不會讓這錦囊離身。
接過莅陽為他準備的衣物和銀兩,囑咐謝弼好好照顧莅陽之後,謝玉便轉身打算繼續上路。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謝弼輕輕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再次擡頭張望,只見夏冬一身純黑衣裙,從不遠處緩步走了過來。
“你們緊張什麽啊。我不過是來送個行罷了,也算還還當年謝侯爺送我夫屍骨回京的人情。”
夏冬沒再繼續前行,只站在原處,視線鎖在謝玉臉上,慢慢道:
“夏冬特來送行,請侯爺一路保重。須知前途多艱,只怕片刻難得安寧,勸侯爺時時在意,切莫放松了心神。黔地苦寒,也請善加忍耐,這世上多的是比死還要苦的境遇,您将來可一定要熬過去啊。”
那日夏冬與靖王天牢一行,來去都很隐秘,謝玉并不知道他們就在隔壁。也許是因為心中有罪的人面對苦主時總難免會心虛和敏感,謝玉并沒有因夏冬态度的變化而放松,反而是在一瞬間就肯定了夏冬一定已知真相。
剛剛才感到絕處逢生的心情瞬間又被打入森森谷底,謝玉幾乎已被這乍起乍伏的情緒變化折磨的瀕臨崩潰。夏冬與夏江不同,她懷有的是單純的仇恨,根本無所顧忌。所以她會報仇,她随時随地都可能來報仇,她将會選擇極為酷烈的手段報仇,這些都勿庸置疑,而自己,卻根本無處求救。
此時的夏冬微笑着,盡管她眸中毫無笑意。對她來說,如今聶鋒雖然還活着,但是謝玉的罪行依然不可饒恕。以後,謝玉将在流放的過程中永遠的活在惶恐裏,這才是她對他真正的報複。
“侯爺該上路了,不要耽擱了您今天的行程。”
夏冬側身讓開了路,謝玉有些顫抖的邁開腳步,那跌落于枷鎖上的汗珠和緊緊繃着的肌肉,無一不表明他在害怕,只是莅陽母子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
兩個衙役看了看天色,互相對視了一眼,一人上前重新給謝玉系上繩索之後,他們便帶着他繼續順着土道向西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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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玉落馬之後,巡防營就變成了譽王和太子眼裏的一塊香馍馍,誰都想把它變成自己的。所以在朝堂上,為了這巡防營的歸屬,他們吵得那可謂是不可開交。為此,梁帝的頭都快炸了!
七月天氣已非常炎熱,尤其午後蟬躁,更是令人心煩。梁帝青年時睡眠極好,沾枕可着,步入老年後卻完全反了過來,只要有些微聲響,便能将他驚醒,惹出一陣暴怒。因此如今只要午膳過後,随侍在聖駕周邊的所有人便會立時精神緊張起來。
這一日太子譽王又在朝上發生争執,梁帝回宮後本就心情不悅,高湛提議午睡,可外面蟬聲四起,梁帝頓時就眉生怒意。
高湛看見梁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也是直發慌,突然想起一事,便趕緊道:
“陛下,今日是靜妃娘娘生辰,您不去看看嗎?”
“靜妃的生辰?”
聽到高湛這麽說,梁帝這才像是大夢初醒般的問道:
“例賞都送過去了嗎?”
“回陛下,都送過去了。”
梁帝想了想,又站起身道:
“她入宮這麽些年,朕也該去看看。你再去準備錦緞百匹、珍珠十斛、玉器十件,随朕一起過去。”
“是。”
高湛笑着應下了,心中暗暗的松一口氣。靜妃娘娘性子沉靜又通藥理,陛下每每駕臨芷蘿宮,總能安心的歇個好覺,這火氣也能降下來。
梁帝出發時,特別命令不要事先去通報。快到芷蘿宮的時候,遠遠望去,只見宮門主道上的一條長長的香蘿藤廊,綠葉紅實,煞是可愛,他的臉色立時轉好了許多。
誰知還沒走出幾步,便看見一道小身影慌慌張張的從裏面沖了出來,一個沒留神,居然就這麽直直的撞在了前面引路的太監身上。
“哎喲!”
“怎麽回事?高湛,去看看,那是誰?”
看到這一幕,梁帝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連忙吩咐高湛。
“是。”
沒一會兒高湛就回來了,只見他臉色有些奇怪的回道:
“回陛下,那是憶辰小殿下。”
對于這個孩子,梁帝并不經常見到他,所以此時聽到這個答案,梁帝也是一愣。
想當年,這孩子的名字還是他給定呢,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這麽大了啊。
“憶辰拜見皇祖父。”
哪怕現在憶辰心裏很是着急,但他還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剛剛沖撞了聖駕,他如今也有一些忐忑。
“看你這慌慌張張的樣子,究竟出了什麽事?”
等看到了憶辰跪在他面前給他請安的樣子,梁帝心中這才突然發現,因為他比較關注的太子和譽王目前膝下都還沒有孩子,他竟是從來沒有跟他的孫子們有過什麽互動。若不是今日正面碰上了,只怕他連孩子長什麽樣都會記不起來吧。
想到這裏,梁帝心裏就有些莫名的不舒坦了,以至于口中語氣也放輕了一點。
聽梁帝語氣這麽柔緩,并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憶辰心裏不動聲色的快速思量了一番。只見他突然就紅了眼睛向梁帝哭訴道:
“皇祖父,憶辰求您叫太醫來給父王看看吧,他剛剛暈倒了。”
“景琰這是怎麽了?憶辰帶皇祖父進去看看。高湛,去傳太醫。”
梁帝拉着憶辰的手把他扶了起來,同時也沒忘轉頭跟高湛吩咐了一句。
“臣妾參見陛下,有失遠迎,請陛下恕罪。”
靜妃見梁帝牽着憶辰進來,也是一愣,連忙行禮道。
“你今日生辰,朕就過來看看。在門外碰到了憶辰,說是景琰暈倒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梁帝也看到了一旁榻上躺着的蕭景琰,趕緊免了靜妃的禮問到。
“回陛下,景琰今日帶着憶辰進宮來給臣妾請安,臣妾見他臉色有些不好,可是還沒等細問這孩子就倒了。憶辰受了驚吓,忘了臣妾會醫,只急急忙忙的往外跑,想去找太醫。不料竟是沖撞了陛下,還望陛下不要怪罪這孩子。至于景琰……”
說到蕭景琰,靜妃聲音裏也是帶上了些許的擔憂。
“他怎麽了?”
像是被靜妃的語氣感染了一樣,梁帝也不由得對蕭景琰的身體多了份關心。
“景琰這孩子自小習武,身子向來不錯,病痛更是少。臣妾平時不常見他,每次他進宮請安看起來也并無什麽問題,所以臣妾也從未替他診過脈。誰知他體內有許多常年征戰留下的暗傷,如今只是偶感風寒竟也成了有如大病一般。”
話說到這,剛好高湛進來禀報說太醫到了,梁帝便讓太醫上前去給蕭景琰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