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宋武
第二日,黎烨未等黎畫睡醒,便悄悄離開了。兵部尚書崔大人一早就将可用兵士的名單呈報上來,黎烨看都沒看,直接道:“本王要帶走所有兵士,至于暫守國之安危一事,就交由各位大人的府兵負責。同時,本王已和杞王商量好了,他将派兵五千來助本王守城,各位大人定要和杞王的兵士相互配合,莫要內部鬥毆。”
龍臻在心裏默默盤算,黎烨帶走的兵士至少有六萬,而各位大人的府兵加上杞王派來的援軍,總共加起來也頂多一萬,若有人來偷襲,一萬兵力根本撐不了一月,更何況這一萬人中有一半并非專業士兵,且他們之前從未有過任何配合,這樣一隊默契度超低的隊伍,恐怕要撐半月,也是難于登天。黎烨這一走,當真是留給了龍臻一大難題,于是,龍臻便請示黎烨,可否招募士兵。黎烨想了又想,龍臻充實軍隊,确實有利于國家防衛,但同樣,龍臻掌握的士兵越多,對自己的威脅也就越大,難保有朝一日龍臻手握重兵,提劍造反,自己根本無從還手。但若不同意龍臻的意見,單憑這一萬兵馬,确實難守國之穩固,亡國不要緊,萬一黎畫因此死了,那他會愧疚一輩子的。所以,權衡再三,黎烨同意了龍臻的提議。
朝中大事尚已交代清楚,黎烨不敢再有半刻耽誤,迅速命人召集了那六萬兵士,帶上充足的物資,而後他又去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了三個響頭,便披上裘衣,跨上戰馬,朝庸國奔去。
黎烨昨日就已派了小隊人馬先去庸國打探韓淩的消息,而自己則根據報回來的消息對行軍路線做适時調整,因為是臨時出發,他并未有萬全準備,一切只能随機應變。他駕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除了身邊剛認識的宋武将軍,其他人,他一概沒見過,所以,他只能一邊走,一邊觀察每個列隊走在前面的人,試圖從他們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探索出其性格如何,能耐如何,以便之後發號施令。
韓淩軍潰敗之地乃仇城,經過三軍交戰,此地應已一片狼藉,就算尚有兵士守城,但想必也已筋疲力竭,傷亡無數,所以,仇城必是庸國防守薄弱之處,即便那裏的物資可能已經轉移,但其有利的戰略位置,也值得前去占領。
黎烨和宋武稍微合計,決定暫且先往仇城走,若途中能打聽到韓淩的消息,自然再好不過,若不能,他們唯有從仇城開始,一點點探索韓淩的蹤跡。
行軍的路途總是枯燥乏味的,習慣了觥籌交錯、玩樂無度生活的黎烨一時有些難以适應,他心癢難耐,腦中不斷浮現出歌舞升平、美酒佳肴的畫面,他不斷克制,想想黎畫,又想想韓淩,試圖轉移注意力,然越想,就越挂念。黎畫還等着與韓淩一起過除夕,看煙火,而自己似乎也有這麽一種期盼,除夕之時,能與韓淩和黎畫一起,只有這樣,才叫團圓。
宋武似看出了黎烨的煩惱,他說道:“陛下是有些不适應吧?當初臣第一次行軍,也是感覺枯燥乏味,早上沒精神,晚上又睡不着,心情焦慮,不過,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現在習慣了,臣反而還喜歡在軍營裏待着,自在。”
黎烨扭過頭,打量了一遍宋武。宋武個頭不高,但身形魁梧,一臉絡腮胡子配上炯炯有神的雙目,就知他定非等閑之輩。他的臉頰處有一道明顯的疤痕,從眼角一直蜿蜒到嘴唇,顯得尤為猙獰,但偏偏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親和的氣場,所以看着他,倒也不覺害怕。反正沒事做,黎烨便和宋武閑聊了幾句,他問:“既然覺得行軍無聊,那又為何參軍?”
“诶,那不是因為參軍有飯吃嗎!”宋武摸了摸鼻子,坦誠道:“臣小時就沒了親人,每天以乞讨為生,饑一頓飽一頓,後來有一天遇上朝廷征兵,又聽人說軍裏不愁吃喝,便去應征了,沒想到,這一混就混了三十年,還混成了一将軍,真是人生如戲啊。”
黎烨點點頭,這樣的理由不置可否,真正有錢的大戶人家,誰舍得把孩子往軍營裏面送?疼都來不及,會讓孩子吃這苦?于是,黎烨又問:“中途就沒想過換一換?”
宋武粲然一笑,“習慣了,也就沒心情瞎折騰了。”
黎烨頓時覺得,宋武還真是一個随遇而安之人,他揚了揚下巴,又問,“你這疤是哪兒來的?”
宋武下意識摸了摸臉上這道疤,眼中流過一絲悲哀,他說:“陛下,您一定想不到,臣這道疤,并非來自戰場,而是來自臣的媳婦。”
“哦?”黎烨來了興致,一個将領不但要在外行軍打戰,回家還要鬥媳婦?這還真有趣。
宋武低垂腦袋嘆了口氣,而後緩緩回憶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臣娶了妻,但因長年在外,不能照看妻兒,她一人帶着孩子,過得實在不易,本想等臣立了戰功回來,得了官職,就不必天天在外奔波,一家也可團聚。但世事難料,她一婦人獨居村鎮,又長得貌美如花,難免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打主意,他們先是小心試探,後來膽子大了,就越發肆無忌憚,有一日竟然直接闖進臣的家裏,将臣的妻子……哎,自得手以後,他們完全将臣的妻子視為了青樓女子,有事沒事就要去臣的家裏坐一坐,行些茍且之事。臣遠在他鄉,對家裏的情況完全不知,直到過年軍中放假,可回鄉省親,臣方才得以探望家中妻兒。臣至今記得那日的歸家情形,血色殘陽蜿蜒至我家房梁,院中房門大開,裏面傳來一陣嘈雜的鬥毆聲,臣立馬扔下手裏的雜貨,狂奔進家。然而,一切都晚了,臣看見臣的妻子頭發淩亂,衣裳不整,滿身是血,癱坐在地。她雙手緊握刀柄,目光渙散,但卻沒半分恐懼與驚惶,她的面前躺了兩具屍體,一具是臣不認識的男子,另一具則是臣的孩子……”說到此處,宋武忍不住有些嗚咽,他調整了許久,方才有緩緩道:“臣當時完全方寸大亂,下意識就想奪下妻子手裏的刀,但臣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早已喪失理智,臣方一靠近,她就揮刀看向臣,她用力極大,即便臣立刻躲閃,臉上也挨了這一刀。臣不知自己妻子究竟發生了什麽,就想着要勸,然她看我越走越近,幾次威脅無果後,她竟然将刀刃刺進了自己的腹部!血水登時噴湧而出,臣上前想救,她卻拔出刀刃,又一次刺進自己的身體,并虛弱地警告臣,不要靠近。臣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她呼吸越來越弱,直到最終閉上了眼。自始至終,她看臣的眼神裏只有敵意與仇恨,沒半分曾經的柔情,臣心如刀絞。後詢問村裏的鄉親,方才得知妻子近幾年來的遭遇,那些惡霸不斷□□她,有幾次甚至還當着孩子的面就将她扒光,她生不如死,最後瘋了,也就造成了那日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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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烨詫異,他瞪圓了眼,“既然大家都知道她的遭遇,就沒有人幫她?”
宋武無奈地搖搖頭,“欺負她的人是村中惡霸,誰幫她,誰就遭殃,誰敢幫?況且,自從那些惡霸看上了臣的妻子後,他們就不再騷擾村中女子,村民們偷個安生,對所發生之事,更是視若無睹。”
“那官府呢?”
宋武道:“惡霸頭子就是那縣令的兒子,他會管嗎?”
黎烨登時無言,村裏最有權威之人竟與惡人同流合污,可想而知村民的生活是何等潦倒困苦,倘若一人的犧牲能換來全村的安寧,誰不願意背棄道德仁義呢?黎烨消化許久,又問,“那後來呢?那些惡棍結果如何?”
“後來啊……”宋武擡頭看向遠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後來季将軍幫臣讨回了公道。”
黎烨一愣,“季将軍?本王聽說他的人緣很差,猜想他乃薄情寡義小肚雞腸之人,難道是本王錯看了他?”
“不,他是重情重義之人。”宋武給出判斷,“當時臣幾乎瘋了,在安葬了妻兒後,便不管不顧,将所有欺辱過我的妻子的人都殺了。因臣在軍中練過,所以他們根本不是臣的對手,最後,臣取下了惡霸頭子的首級,搗毀了他們的賊窩,縣令痛失愛子,将臣捉拿,押進大牢,并定于第二日黎明之時将臣斬首示衆。季将軍見臣久久未歸,便派人來看看,恰巧遇到臣被捕,于是,那人立刻快馬加鞭通知季将軍,季将軍得知後,晝夜兼程,趕了過來,阻止了縣令公報私仇的舉動,并将所有的事情查明,上報朝廷,後來,縣令被處以死刑,而臣則是被降級處理,遣送回軍。若不是季将軍護臣,臣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一輩子都不能給妻子一個公道。說起來,季将軍還真是臣的救命恩人呢。”
黎烨道:“他怎會因你沒回軍中,而專門派人來調查呢?”
“軍中有規定,但凡有人離開軍隊,必要在歸期內返回。若未按時返回者,軍中便會派人探查原因,以防有人叛變,洩露軍情。季将軍做事嚴謹,所以無論未返之人是将領亦或普通士兵,他都會派人查明緣由,再根據實際情況,酌情處理。”宋武想了想,又說道:“不過現在細想下來,季将軍确實不曾為難過人,只是大夥都不喜歡和他在一起。”
黎烨奇道:“這又是為何?”
宋武淺笑道:“因為季将軍太過刻板教條。打個比方,軍中不允許飲酒,季将軍便會禁止所有兵士沾酒,就算打了勝戰,用以慶祝,也是不行。另外,過了子時,便是宵禁,不允許任何人随意外出走動,平日裏如此遵守倒也無妨,但過節之時竟也要遵守,難免讓人覺得掃興。有一次,臣記得最清楚,那是除夕夜,大夥兒圍着篝火正玩得起勁,然子時一到,季将軍竟命令所有人回營睡覺,而他,則直接将火滅了,又吩咐了些人收拾殘局。”
黎烨一愣,随即失笑,這季将軍的作風怎麽和韓淩如此相似?莫非擅武術兵法之人,都大腦缺根筋嗎?黎烨笑道:“這季将軍還确實有趣,這木讷刻板的性子,任誰也不會喜歡。”
宋武鄭重地點點頭,“沒錯,所以他終身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