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7.臨行告別
沒了韓淩,陪伴黎畫的任務就只能由黎烨獨自完成,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黎烨就算再忙,也要抽空去看看黎畫,和她聊聊天,做做游戲。黎畫許久未見韓淩,便拉着黎烨的手追問:“父王,韓叔去哪裏了?為什麽我找不到他?為什麽他不買糖來給我吃了?”
每當這時,黎烨就會把黎畫抱在懷裏一搖一晃,說:“韓叔去打仗了。現在我國正處危時,韓叔為保國家周全,舍身取義。今日我倆能安穩坐在這聊天喝茶,全是韓叔的功勞,你以後定要記住,善待你韓叔,他是黎國的功臣。”
黎畫似懂非懂,她撅着嘴,不高興道:“他走了也不跟我告別,我不喜歡他了。”
黎烨輕輕在黎畫的手上一拍,板着臉說道:“你怎能這麽說?韓叔保家衛國,奮戰沙場,是英雄,受人敬佩,他犧牲小我以成大我,你應尊重他的決定,而不是說讨厭他。”
黎畫尚小,不懂黎烨話中的意思,她只知道韓淩定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是他怎能有了國家就不要自己了呢?況且,就算離開,也要和自己說一聲嘛。所以,黎畫不開心了,這讓她不禁想起不久前的黎烨,就是這樣不告而別,讓她孤零零一人,手足無措,任由恐懼在心中無限蔓延,幾乎将她吞噬。
黎烨見黎畫撅着嘴不說話,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想着法哄她,然黎畫根本不吃這一套,她叉着手,背對黎烨,兀自一人生悶氣,黎烨哄了半天,也不見成效,眼珠一轉,誘惑道:“畫兒,畫兒,想不想見你韓叔啊?”
韓淩雖被派去打仗,但他現在仍在軍中訓兵,尚未離開,若想見他,也不無可能。
黎畫一個激靈,将信将疑地轉過腦袋看着黎烨,問道:“真的?”
黎烨搖頭晃腦自信滿滿,“本王什麽時候騙過你?”
黎畫登時興奮起來,她一個飛撲,撲進黎烨懷裏,腦袋不斷拱着黎烨的肚子。她竊竊私笑,“快,快,快,去見韓叔,哈哈哈。”
黎烨失笑,這孩子也不知遺傳了誰,怎這般沒心沒肺。
沒了韓淩,黎烨根本不知該如何私下出宮,還要帶着一個屁大的孩子。往日,韓淩只需抱着黎畫,飛檐走壁,輕輕松松就出了宮門。現在,黎烨只能望牆興嘆了。他想過很多法子,都相繼宣告失敗,黎畫一臉鄙夷地看着黎烨,嚷嚷道:“烨兒!你到底讓不讓我去見韓叔!”
烨兒是她無意中聽韓淩這樣喊過一次,于是,她便記了下來,從此,再不規規矩矩稱黎烨為父王,而是大呼其名,成天“烨兒,烨兒”叫喚,搞得宮中太監宮女都覺好笑。
黎烨一頭霧水,不明韓淩何時這樣稱呼過自己,黎畫伸出食指,大模大樣指着黎烨,中氣十足地坦蕩道:“在他睡覺的時候!”
黎烨啞口無言,确實,韓淩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敢這樣說,要放在平日,給他十個膽子,他也只敢恭恭敬敬喊一聲“陛下”。不過,韓淩的一句夢話,讓黎烨在黎畫面前幾乎尊嚴盡失,沒有了父王的威嚴形象,反倒像黎畫的一個小跟班,天天屁颠颠跟在她身後,被使喚來,使喚去的。
黎烨找不到私下出宮的方法,就只能明正言順走出去。于是,他下了個令,美其名曰視察士兵練兵進度,實則不過是摒棄左右,悄悄找韓淩私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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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正是烈日當頭,韓淩率衆兵在訓練場上操練矛術。士兵們身穿盔甲,手持長矛,紮着馬步,一招一式練得甚是精準。豆大的汗珠從他們額頭滾落,他們也不為所動,依舊目光堅毅,大氣不喘。
黎畫剛走進訓兵場,就忍不住捂着鼻子大叫:“好臭!”
韓淩聞聲轉過頭,忽見黎烨和黎畫二人,眼中滿是詫異,他愣了半秒,方才回過神,他急忙放下長矛,跪地,高聲道:“參見陛下!”
衆士兵愣在原地,略有茫然,見韓淩跪地磕頭,也紛紛放下兵器,朝黎烨的方向大聲道:“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黎烨本想低調行事,不料,一不留神,這陣仗就搞大了。此時他身着布衣,臂彎裏又抱着個娃,而那娃竟還在津津有味地含手指!這哪有王室的半分威嚴肅穆?十足農村來的鄉巴佬父女!黎烨頓感顏面盡失,巴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難堪地幹咳一聲,說道:“這位軍爺,您怕是認錯人了,小的不過是走迷路的村民,見這人多,想來探探道。”
韓淩一向腦袋木讷,沒聽出黎烨言中之意,他頭也不擡,特耿直地說道:“陛下貴為龍體,臣豈敢錯認?當今聖上,即便是化作灰燼,臣也定不會認錯。”
韓淩不擡頭,黎烨的眼色算是白使了,虧得他擠眉弄眼半天,這木頭壓根沒看見。還一本正經詛咒自己化作灰燼,這樣的人,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韓淩,再無第二人了吧。
韓淩不配合,黎烨沒辦法,只能手裏抱着娃,挺胸擡頭,陰沉沉說了句,“平身吧。”
韓淩帶頭,大呼,“謝主隆恩!”旋即,所有士兵起身,齊刷刷将目光移向黎烨,面露敬佩與憧憬。
黎烨瞬間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他這模樣值得人憧憬嗎?你們也就只能羨慕自己有個漂亮閨女!
韓淩小步跑到黎烨面前,聲音依舊響亮,他說:“臣今日聽聞龍丞相說陛下要來軍中視察,故時刻守候。陛下眼前的正是排頭兵,他們主進攻,在另一塊地還有防禦兵正在加緊操練,不知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見韓淩認真的模樣,黎烨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想看練兵,自己來此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韓淩陪黎畫玩耍。他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看看吧。”
這時,黎畫扯了扯黎烨的衣領,兩眼放光,大聲喊道:“烨兒,我要看那長棍子!”
黎烨不明所以,問道:“什麽棍子?這哪兒有棍子啊。”
“就是那個!”黎畫的小手指着近前一名士兵手裏的長矛,凜然道,“頭頭是尖尖的棍子!”
衆士兵“噗嗤”一聲,意識到失态,又立馬板起臉,憋着笑意,看着黎烨父女,眼中的敬佩瞬間蕩然無存。
黎烨長長嘆了口氣,算了,認命吧。
黎烨将黎畫放下,說道:“你自己去看吧。”
黎畫腳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她步伐極小,跑了幾十步,也還差好遠,最後還是那士兵快步趕過來,将長矛恭恭敬敬遞了過來。
黎畫眼冒金光,嘴裏發出“哦喲喲”的聲音,似乎很是興奮,她接過長矛的瞬間,笑容綻放。然下一秒,她就把長矛扔了,大叫:“烨兒!太重了,我拿不動!我要這東西,輕的!”
黎烨明白黎畫的意思,她想要長矛,不過是用竹子做成,就像她那把竹劍一樣。黎烨答道:“知道了,回去本王就命工匠幫你去做。”
衆士兵頓覺好笑,紛紛掩面,肩膀不停抖動。
黎畫完全不知羞恥,她圍着那長矛走了一圈,又擡頭看了看士兵,架勢十足地吩咐道:“你,練給我看看。”
那小士兵表情一僵,不知所措地看着韓淩。後者點點頭,道:“向小公主展示一下這一月來我們苦練的成果。”
小士兵領命,立刻拿起長矛,揮動起來,他的架子極穩,不慌不亂,每一招都充滿韌勁。黎畫看得出神,眼裏嘩嘩嘩全是招式,良久,她扭過腦袋,對韓淩說道:“韓叔,打他!你肯定比他厲害!”
軍中歷來就有比武的習慣,既然黎畫要看,那韓淩自然不會說“不”,他走到兵器架前,随便撿了樣順手的武器,便目光炯炯地在那士兵前站定。那士兵倒也不懼,反而還挺直了胸膛,擺開架勢,雙方蓄勢待發,只聽黎畫一聲吆喝,他們便默契地一蹬腿,膠着激戰。
黎畫看得激動,連連叫好,說實話,這可比那日韓淩比武招親時的場面好看多了。那次的對手多為江湖浪客亦或城中公子,他們并未專門修習武學,只是略懂一二,自然沒有高強的武藝,韓淩幾招勝得毫無懸念。然這次的對手,是韓淩花費心思訓練出的精兵,他們武藝高強,實戰經驗豐富,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戰敗。然即便如此,韓淩仍是技高一籌,那人苦熬了幾個回合,最終敗倒在地,滿臉失望。韓淩将他拉起,而後難得一笑:“不錯,進步了很多。”那人眼中瞬間迸出光彩,他利落地從地上爬起,小跑着回到了隊伍中。
黎畫看得過瘾,又賴着韓淩教自己功夫,畢竟她已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韓淩,之前修習的武藝都快荒廢了。黎烨雖日日陪在她的左右,但她嫌黎烨的功夫實在太差,連做自己的對手都不夠格,更別說當師父了,所以,她從不會找黎烨練武。
韓淩拗不過黎畫,便又教了她幾招,黎畫個頭雖小,但卻學得極為認真,一招一式比得滑稽,但也看得出是廢了心思。
黎畫在一旁苦練,而黎烨則與韓淩站在一旁閑聊,黎烨告知韓淩庸王确有異動,恐怕不久後,大戰便會打響,他囑咐韓淩定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打仗的事,真是出去了,想再回來,那就要聽天由命了。
韓淩早已習慣了戰場,見慣了生離死別,前一刻還在喝酒聊天的兄弟,或許一轉眼,就命喪黃泉,從此陰陽相隔,他承受過太多的悲傷與災難,所以,他現在根本無所畏懼。他斟酌了一下,說道:“陛下,若您無心留安柔為人質,那便放了她吧,臣有信心,即便沒有人質,臣也定會為您守住這片江山。”
黎烨不禁一愣,而後嘴角漸漸勾起笑意,他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聽的情話。他明白韓淩的用意,自己不願以女子為國家存亡的籌碼,将這加諸于一個女子身上,着實殘忍,自己于心不忍,而韓淩不願自己心裏受煎熬,便主動提出放了安柔,也等于卸去自己心中的枷鎖。黎烨感動于韓淩笨拙的告白,但無論如何,他定不會放了安柔,因為韓淩出征,他的性命至關重要,若放了安柔,無異于将他推向死亡的邊緣,黎烨不會讓韓淩冒任何風險,他要盡可能地掌控一切,以保證韓淩不受威脅。黎烨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他說道:“韓将軍無需費心,只需專心應戰便可,至于其他,本王自會有打算。”
韓淩感謝黎烨的體貼,若将後方交由黎烨,韓淩便可全身心投入戰局,不再顧及其他。韓淩沉默許久,說道:“既然庸國已有異動,我們恐怕等不到兩月後了,臣以為,我們當盡早啓程。”
黎烨眉心跳了跳,“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韓淩看了一眼在近前舞劍正歡的黎畫,面露不舍,然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臣打算三天後出發。”
黎烨擔心着急趕路會出變數,于是問道:“計劃訓兵兩月才勉強能征戰沙場,現如今不過一個半月,到了戰場上,不知可會吃虧?”
韓淩道:“不會,他們本是精兵,不過是近幾年疏于訓練,身體素質有所下降,但曾經的技能是早已掌握的,即便經久未用,只需稍微溫習,便可與巅峰無異,陛下無需擔心。另外,經一個半月的日夜訓練,他們的體能已有顯著提升,若不是持久戰,應該能撐得住。此次我們主動進攻,只求速戰速決,臣不會進行拉鋸戰,臣對他們短時間內的力量爆發有足夠信心。”
既然話已說到這地步了,那黎烨自然不必要再有多餘的擔心。他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不同于上次送走韓淩時,當時他巴不得對方快些離去,而這次,他竟有些不舍,甚至已想象到未來的日子裏,他定會十分惦記韓淩。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能夠相知相遇就足以幸運,韓淩此行若是無意外,他們仍可像從前那般,逍遙度日。黎烨輕輕喊了一聲,“畫兒,過來和你韓叔道別。”
黎畫一驚,扔下了手裏的木枝,她小步跑了過來,一把抱住韓淩的小腿,撅着嘴道:“韓叔真的要走嗎?我舍不得你!”
韓淩順手抱起黎畫,說道:“畫兒莫要這副表情,我只不過出去一會兒便會回來,我答應你,回來陪你過年。”
黎畫不禁想起今年的大年夜,韓淩帶着他放煙火,煙花在空中綻開的瞬間,黎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美妙,所以她和韓淩約定,每年過年時,都要一起放煙花,就算日後黎畫出嫁了,韓淩也必須在過年的時候去探望她,然後陪她一起放煙火,吃年糕。
聽韓淩這麽說,黎畫才稍微放心下來,她兩只小小的手捏着韓淩的臉頰,将韓淩的臉拉成一個餅,她特別嚴肅道:“不能騙我,不能像烨兒那樣讓我傷心!”
韓淩連聲說好,臉上溢出幸福的光彩。
之後,韓淩帶着黎烨和黎畫去了帳篷裏,三人圍坐桌前,細細品味廚子端上的佳肴。黎畫叫嚣着要喝酒,黎烨倒也随和,給了黎畫一小口,黎畫滿心歡喜地飲下,然後杯子一扔,醉得不省人事。黎烨笑黎畫的蠢模樣,韓淩嗔責黎烨做事沒譜,這麽小的孩子怎能飲酒?二人一人一句,有一搭沒一搭。暮色漸落,軍中燃起火把,暖黃色的燈光裏,印着韓淩的臉,輪廓分明。黎烨望着韓淩,竟有些癡迷,他說了一句,“保重。”便抱着熟睡的黎畫走出帳篷,踏着月色,在一群侍衛的包圍下,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