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頭屋裏,藍君已醒了,他臉色蒼白,身上疼得厲害,聽見符骁馭走來,也沒去看他,只是靜靜的躺着,迷茫的看着屋室一隅。
符骁馭見藍君異常安靜,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停下腳步,站在門邊看了半晌,才默默上前,坐在床邊,看了藍君許久,擡起的手想要去握藍君的手,卻又收了回來,低聲道:“手還疼不疼。”
藍君輕輕搖頭。
見藍君這樣,符骁馭卻更加難受,他寧願藍君醒來指責他哪怕一句也好,而不是像這樣,悶不吭聲。
“餓不餓,想吃什麽。”符骁馭道:“我去給你煮。”
藍君嘴唇微微動了下,卻仍是搖頭。
符骁馭這下沒轍了,他本就不善言辭,見藍君這樣,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做,該說些什麽才好。
屋裏安靜得很,兩人并未提方才的事,是刻意避諱,也是不願提及,符骁馭心中壓抑得很,兩人靜默許久後,符骁馭才緩緩起身,道:“我去給你煮點紅薯粥。”說着也不看藍君什麽反應,轉身逃出了屋子。
藍君微微側頭看着符骁馭離開的背影,平日硬朗的背脊今日似是有些瑟縮,想必他也怕吧,怕這不被世俗所容的感情。
堂屋裏很暗,屋門沒開,竈房傳來輕響,藍君似乎能想象得到符骁馭在竈房內忙活的情形。
他不由鼻酸,阖上雙眼。
好像自從遇上符骁馭,藍君往日靜水無波的心情總是跌岩起伏,大起大落,原來情便是這麽回事,明明是正常的人該有的拒絕反應,卻覺得委屈心疼,可心中還是舍不得那些盼望,還是想要。
他動了動受傷的右臂,那處痛得早已麻木,藍君只覺得無比悵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對符骁馭有的感情,等到發現時,還來不及慢慢體會,就這般倉促的告白,然後被符骁馭驚駭的拒絕。
藍君只覺得今日就像做了一場夢一般,混亂不堪,颠倒異常,卻無比真實。
迷迷糊糊的告白,卻被符骁馭拒絕了,藍君腦子裏翻來覆去,皆是符骁馭震驚且毫不猶豫推開他的模樣。
是了,正常人怎麽可能對一個男人産生邪念,藍君自嘲的笑了,他怕是早已病入膏肓,才會做出這般違背常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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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君自知,他做的事已經不是一句尴尬就能蓋過的,日後怕是不能像往日般相處了,藍君心想,這次真的該離開了,他對符骁馭有了背德的感情,天理不容,更何況他也不想拖累符骁馭。
心裏總是有些疼,自被符骁馭斷然推開後就沒好受過,這疼似曾相識,藍君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上次為符骁馭送蓑衣時也是這樣難受。
原來那時候就對他動了心思,藍君明了般的莞爾一笑,面上卻甚是凄涼,他自是不怪符骁馭将他推開,乃至受傷,連他也未曾想到,自己竟會這樣不顧人倫與道德做出這些事來,現在想想都覺得有些震顫,何況是符骁馭。
不過藍君倒也不覺後悔,雖然事态往着他不樂見的趨勢發展,卻只覺得表露自己的心意後,對符骁馭的喜歡便一發不可收起起來,只要一想着他,心裏便會既暖又疼,這十八年來唯一一次動心,還未認真開始,就這般結束了。
想着想着,藍君又睡過去了。
符骁馭端着粥進了屋,見藍君又睡着了,也不願去打擾他,只将粥放在一旁的凳上,出了屋子。
豔陽當空,已是晌午。
符骁馭反複舀水潑在屋檐下,将地上那灘血跡沖了幹淨,這才脫力的坐在了石階上。
他很茫然。
對于藍君,他已不知該怎麽去對待,怎樣彌補今日犯的錯,甚至就連接近他符骁馭都力不從心。
這許是符骁馭有生以來遇上最惆悵的事,他已不知該怎麽辦了,
日頭漸漸偏移,曬到了符骁馭身上,一直處于茫然狀态的符骁馭這才發覺已過晌午,大哥還在地裏未曾吃飯,于是只得嘆了口氣,去竈房生火做飯。
期間符骁馭去看了藍君幾次,見他仍是睡着,凳子上的粥也未曾動過,便收拾了,裝好飯菜,給兄嫂送去了。
到得地裏,自然是被大嫂夾槍帶棒的數落了番,符骁馭心事重重,也未聽見她在說什麽,只拾起鐮,埋頭割菜。
這一去便是一天,直到天黑盡了才各自擔着菜回到家。
符骁馭擔心了藍君一天,剛到院中就将擔子一放,幾步回了屋裏。
屋裏的燈被符骁馭走路所帶的風吹得搖曳不止,竈房裏,藍君已把火生好了,此時右臂微微彎曲擱在身前,正吃力的用左手淘米,見符骁馭進了屋子,也不說話,只抿了抿唇便移開了目光。
符骁馭見他在做事,頓時眉頭微皺,過去接手,道:“等我回來做就好,你去歇着。”
藍君嗯了聲,卻是去了院子看着幾只兔子發呆。
“嬸嬸。”突地,三娃悄悄跑過來,小聲喊着藍君,伸手去抓着藍君的左手,道:“你在這裏幹嘛呀。”
小孩子輕聲輕氣的,顯然是怕被他娘發覺自己來找自己,藍君也跟着輕聲道:“沒做什麽。”
“哦。”三娃道:“嬸嬸,娘不讓我跟你玩,我可想你了。”
符骁馭蹲了下來,平視着三娃,道:“你可以來阿叔家找我。”
“娘也不讓我找阿叔。”小孩委屈的哼哼道:“她說你們會教壞我,不讓我跟你們在一起。”
藍君聽了這話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想起今日自己的行為,有些黯然,卻鎮定自若道:“那三娃乖乖聽娘的,快回去吧,小心被逮到挨揍。”
“那好吧。”三娃有些不甘願,卻生怕被他娘揍,只得道:“嬸嬸,我回去了。”
藍君沖他溫和的笑了笑,示意知道了。
小孩走後,藍君起身,目光越過籬笆牆看向黑漆漆的外面發呆。
不多時,符骁馭炒好了菜,在門內看着藍君靜靜的立在屋檐下,眼神眺望遠處,一身寂寥。
“飯好了。”符骁馭走出來道:“進屋吧,外面涼。”
藍君側頭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率先回了屋子。
菜式都很清淡,藍君看了一眼,心中有些酸楚,自從屋裏備了茱萸,這人幾乎頓頓都要讓他放些調味,如今想必是因為他的嘴唇受傷,吃不了辛辣,才炒得這般清淡。
這樣的好,藍君自是不敢再肖想,他費力的用左手拿起筷子,符骁馭卻擡手抽走了他手裏的筷子,他端起藍君的飯,挪動椅子坐到藍君身邊,夾了些菜用碗兜着,遞到藍君唇邊。
藍君:“......”
“我自己可以吃。”藍君道:“符大哥,你快吃吧。”
“你不方便。”符骁馭卻是始終保持着喂飯的姿勢,道:“我喂你吃。”
藍君頓時心中委屈無比,低垂了頭,那嘴無論如何張不開。
兩人僵持了片刻,符骁馭才挫敗的收回手,将碗放在桌上,筷子放在了藍君的左手邊方便他拿,這才拉回凳子,自己默默的吃着。
藍君卻再無胃口,心事重重,拿了好幾次也拿不起那筷子,索性輕輕将筷子放在桌上,歉意的道:“我不怎麽餓,符大哥你吃吧。”
說完轉身回了屋中。
符骁馭手上一頓,複又緩慢的扒着碗中飯粒。
藍君坐在床邊,靜靜的聽着符骁馭收拾碗筷,聽着他在屋裏來回走動,聽着他開門出去,複又回來,最後推開內室的門,摸黑進了內室。
藍君擡頭看去,屋裏黑漆漆的,堂屋的油燈已被符骁馭吹熄了。
屋裏沒有一絲光線,藍君卻感覺得到符骁馭就站在門口處。
兩人都未曾開口,靜坐許久後,內室突然響起符骁馭低啞的聲音:“對不起。”
藍君頓時愣住了,心裏又開始難受起來,片刻後才道:“是我的錯,符大哥,是我唐突了你,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符骁馭卻不接他這話,只低聲說:“當沒發生吧。”
當沒發生吧......
藍君倏而怔住,續而心痛如絞,不是沒想過符骁馭會逃避會拒絕,如今面對起來,卻只覺得異常難受,可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嗯了一聲。
“嗯。”一片漆黑裏,符骁馭的聲音道:“你睡。”說着轉身出了屋子。
藍君頓時垮了下來,眼中熱意難擋,他仰起頭,難受的閉上眼,只覺得胳膊痛得厲害。
他聽到屋門關上的聲音,符骁馭應該是出去了,去哪裏呢,是不是不回來睡了,也是,發生了那事,他怎麽可能還會跟自己同塌而眠,有所避諱也是應該的。
他為什麽要把屋中的燈吹了,藍君不住心想,是不敢面對自己,還是不想面對自己。
藍君緩緩倒在床上,閉着的眼中卻有淚水溢出。
整整一夜,藍君都未曾睡安穩,迷迷糊糊間被手臂上的傷疼醒數次,才發覺符骁馭真的沒有回來。
如此輾轉反側一夜後,天總算是亮了。
藍君頭昏沉沉的,摸出屋來,院裏靜悄悄的,該下地的都下地了。
他又去竈房看了看,沒有生火的痕跡。
原來符骁馭出去之後,就沒再回過屋子。
藍君不由茫然一笑,失魂落魄的走到屋檐下,靠着兔籠坐下,看着籠子裏灰溜溜的幾只兔子正啃着枯草,這才驚覺竟是一天沒喂,忙起身揭開籠子,抓了好幾把草丢了進去,兔子們見了吃的,忙擠做一團吃着草。
藍君茫然的看了會,才緩緩的進了屋子,在這裏多待一刻都似折磨,他停不下亂想的心,不如趁早離開,他單手翻出自己來時的那套衣服費力穿上,疊好換下來的衣服,擡手将脖頸間的藍玉解下放在衣服上,輕輕拍了拍,他打算将此物贈與符骁馭,符骁馭對他恩同再造,而自己又給他帶去這麽多麻煩,這藍玉雖然價值不菲,卻仍舊不及表達他的感恩之情以及......愛慕之心。
他又在屋裏轉了一圈,才緩緩的出了院子。
屋外陽光大好,藍君卻無所覺,只将右手置于身前微微擡着,緩緩往村外走去。
村裏靜悄悄的,這大好天氣,村裏人全下地去了。
藍君走出村子,遙遙見着一個人擔着擔子向村子的方向走來。
他不甚在意,倒是那人經過他身邊時多看了他一眼,認出了他是被符骁馭救下的人,卻因不熟,倒也未曾打招呼便擦肩而過。
出村的路已是走了好幾遍,藍君未曾想好要去何處,只打算先出了村子再說。
将随身玉佩給了符骁馭,藍君這才是真正的身無分文,這一去無疑是自尋死路,藍君卻顧不得了,他感覺得到符骁馭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同樣的,他也不知道怎麽面對符骁馭,如此這般互相避諱,不如早早抽身的好,畢竟看不見就不會太難過。
蠻坡。
這一帶全是土地,少有樹木,太陽直射下來,曬得後腦勺發燙。
三娃跟最小的四娃躲在油紙傘下玩鬧,幾個大人則賣力的割着這滿地的卷心白菜。
符骁馭自然也在其中,他在屋外靠了一宿,天還未亮大嫂家就拖家帶口的叫上他一塊出門了。
坡下有人擔着擔子順着小路上來,見了符文成一家,便笑着打招呼,後看了看正埋頭割菜的符骁馭,似乎想到了什麽,沖着符骁馭道:“符骁馭啊,住你屋裏的那人是要上哪裏去啊。”
符骁馭聽了,直起腰來看了看來人,不解道:“什麽上哪裏去。”心中卻隐隐聯想到了什麽,不由泛起不适感。
“我說你救回家的那個少年啊。”那人說:“我剛剛從鎮上回來,在村口碰見他了,好像是要出村一樣,這不問問你嗎,可是要差他去鎮上買些什麽?”
“什麽?!”符骁馭蹙眉,心裏的猜想被落實後的慌亂與緊張難掩,忙問:“什麽時候的事。”
那人道:“好一會兒了。”
“知道了,有勞張哥了。”符骁馭沖那人點點頭,放下鐮,沖着符文成道:“大哥,我回去看看。”
“去吧去吧。”符文成有些莫名,也不知這兩人發生了什麽事,倒也不多問,只擡手揮了揮。
“唉!”大嫂卻站起身來呵道:“地裏還剩這麽多菜沒割,你又是要去哪裏,他愛去哪兒就讓他去,走了還能省下口糧!”
符骁馭充耳不聞,幾步跨出地裏,順着小路跑了。
“哎呀。”符文成道:“你少說兩句。”
“沒出息的東西!”大嫂憤然,沖着符文成道。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這兩天會二更将文發完,工作有點忙,又在準備新文,可能會有倉促不足的地方,希望親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