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皓潔在網上這個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兩年做游戲網紅出圈的不多,他算一個。
他網上的名字叫阿劫,出的游戲視頻,要幹貨有幹貨,要爽感有爽感。笑點密集,聲線夠性感,偶爾口嗨開車,偶爾滿嘴跑火車。游戲圈的人愛看,營銷號愛轉,女粉粘稠度高,還能戳中大衆網友的笑點。這兩年他運作更加娴熟,一旦找到自己的定位,流量就蹭蹭往上漲。
流量的增長意味着更多業務合作與橄榄枝,同時也意味着更多的是非。這次的跳槽事件就是他一個死忠粉跑出來爆料的,他自稱在裴皓潔以前簽約的平臺工作,跑出來罵他人紅氣傲,忘恩負義。
網絡是非,最容易聽信一面之詞,兩人的內情究竟是怎樣,知道的人不多。石頭與雞蛋,人都更願意站在雞蛋這邊。何況那位死忠粉表現得實在是可憐無辜,一份“自白書”寫得百轉千回,說裴皓潔對他,是白眼狼,是鳥盡弓藏。
“你知道我為什麽和他鬧翻了嗎?”裴皓潔的笑容漸漸垮下來,“因為他扒我的信息,差點兒扒到你身上……這是我的底線!”
施然張了張嘴,最後只是問他準備怎麽處理。
“先冷卻兩天,我在整理事情的始末。”裴皓潔頭疼地捏了捏鼻梁,“我對這個平臺沒有感情,私下裏因為業務接洽吵過很多次。以前不走,是因為背着人情債,現在倒能走得幹脆點。”
“那就把事情清清楚楚地講明白。”施然像是試探一般小心翼翼接近他,眼睛裏再真誠沒有,“你不用顧忌我,我沒什麽好怕的!”
裴皓潔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把手放在他盤坐的腿上。掌心的熱度傳遞到施然膝蓋上,隔着褲子溫溫地熨燙他的髌骨。
“然然。”裴皓潔這麽叫他,“我能賺錢了,以後會越賺越多。以前算你投資我,現在換我想讓你透口氣。現在我能為你分擔壓力,以後就能讓你卸下擔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天有錢了你想做什麽?”
施然有些怔忪地看着他。
工作幾年來,朝九晚五,供養了裴皓潔的自由事業,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節奏,短期內沒有更多的打算。
“或者我換個說法,如果我們在三十歲前實現財富自由,你想去做什麽?”裴皓潔諄諄誘導。
“我很久以前想過這個問題。做一些……比較浪漫的職業吧,比如開咖啡店,手工藝品店之類的……還想養只狗!”施然的目光穿過他的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挺俗的。”
“你骨子裏有小資範兒。”裴皓潔也笑。
“越工作越覺得不切實際啊。輕松應該是一種狀态,不能是态度,貪圖輕松人就容易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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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想讓你輕松一點。”裴皓潔嘆氣,拇指蹭了蹭施然疲憊的眼睛。
施然從以前就知道裴皓潔是個有主意的。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裴皓潔還在念大學,出來實習時認識了剛工作沒多久的施然。其實兩人當初社會經驗都不足,同事聚餐,施然自認為是前輩為實習生擋酒,而實習生乖巧地坐在他身邊,把他的好意照單全收,沒有阻止。直到施然把自己成功灌醉,也沒來及看出實習生眼中灼灼的熱意。
包括後來兩人交往一段時間,施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裴皓潔有不錯的出身和家庭。當時裴皓潔邊洗碗邊對他說,我已經完全獨立出來了嘛。以前養成的揮霍的臭毛病,以後會慢慢改的。施然就很想罵他根本放錯了重點。
裴皓潔這兩年的變化也非常明顯。時間保存了他身上的朝氣和沒有被磋磨過的棱角,同時也讓一些東西沉澱下來。他學會責任,學會承擔,學會為雞毛蒜皮的事細心。
現在他對施然說,他想要他也透透氣。
施然怎麽不心動?
晚上六點鐘,該下班的點,同事們邀請他一起去樓下喝啤酒,炸雞店今天全場打折。施然跟隔壁的傅亮關系很好,他高高瘦瘦,性格純直,有些一驚一乍的小毛病,但在公司裏幫過施然不少活兒,所以當他發出邀請時,施然想了想就應允了。
“喝酒話是不是要先吃飯啊?”施然被傅亮勾着肩膀往外走時問。
“去炸雞店肯定要點炸雞嘛!”
“那點你們的份就行了,晚上我得回家吃飯。”施然說着看了看手機時間,“我只能呆半小時左右。”
“看這嘚瑟的!我酸了!”傅亮指着他看其他人,立馬引起同事們的起哄,“有家室的就是不一樣哈?”
施然臉上挂着點兒笑,在一片起哄聲中給裴皓潔發微信,說今天不加班,晚上七點前到家吃飯。
裴皓潔幾乎是秒回:蒜薹炒臘肉,涼拌雞絲,千頁豆腐,好不好?
施然:厲害啊大廚。
裴皓潔:不是大廚,是私廚(害羞)
施然笑着回複他一個“麽麽噠”的表情。
施然跟同事們走進炸雞店,在靠窗位置落座。六個人點了兩桶炸雞三紮啤酒。這群人白天上班板正得不行,下班後的松懈方式就瘋得很,插科打诨,本性畢露,沒幾分鐘氣氛就松懈起來了。
施然一直控制着沒多喝,炸雞更是一塊兒沒吃。他想到裴皓潔在家做飯,就不想自己在外面開小竈。
正熱鬧着,他忽然聽到有人叫他,回頭環伺一周,還沒看到人手機就響了。
微信電話現實的是很久沒聯系的好友“鐵頭。”
鐵頭是施然為數不多關系好且保持聯系的高中同學,兩人以前是同桌,到了大學也經常碰頭。工作後聯系也沒斷過,直到鐵頭去了其他城市發展,兩人聯系就漸漸少了。他這個鐵頭的外號也是以前高中時施然給起的,嫌他打游戲頭太鐵,只想沖沖沖。
“施——然——”話筒對面是熟悉又無賴的音調。
“你搞什麽?”施然一秒破功。
“我搞什麽?你七點鐘方向回個頭!”
在公司樓下炸雞店碰上一年沒見的鐵哥們幾率有多大?施然不知道,但他在看到鐵頭臉時心裏罵了句髒話。
傅亮順着施然的目光看過去。一個穿着條紋襯衫,圓寸的男人在隔開幾桌外跟他擺手。
“碰見熟人了?”
“高中同學!”施然一直回頭往後看,笑着跟同事打了招呼,“你們先喝,結賬叫我!”
施然拎着啤酒杯過去碰他的杯子:“行啊你!眼尖!”
“你眼拙!”鐵頭怼他。
“你變化太大了。”施然退開兩步打量他。
鐵頭比大學時模樣變了。剪了方正正的板寸。他這人天生的狐貍臉,唇有弧度,眼尾不笑也彎……現在絞個利落的短發,比以前陽剛得多,難怪剛才沒認出他。
鐵頭旁邊還坐了個女人,這個含笑打量施然,五官有些眼熟,但施然沒在記憶裏翻出這號人。
“不認得啦?”鐵頭攬着女人晃了晃,“梨青兒!現在是我老婆。”
施然恍然大悟,用拳頭砸了下手掌。梨青兒是他們高中的學妹,也是以前鐵頭的女友,可惜到大學兩人就分了手,當時幾個哥們都挺為鐵頭萬惜,哪想到彎彎繞繞,兩人如今又走到一起,還修成正果。
“所以說緣分是天注定!”施然打趣道。
鐵頭這樣的朋友不一樣。不用體面,不用虛假,不用客套,因為這種感情建立在少年最純真的時期,他們的青春是與對方直接相連的。三個人都是舊相識,兩杯啤酒下肚,說話都沒了顧忌。
“對了,我記得你家裏人以前是做茶葉的。”鐵頭笑呵呵說,“我跟梨青兒現在做一個花藝、茶藝的工作室。你懂這個,跟我們一起來怎麽樣?”
施然沒控制住,還是喝多了,一微醺就瞪着眼睛發呆。梨青兒在旁邊說,你別在人醉的時候哄他呀,鐵頭就點了根煙笑,還是靠在那兒等施然的回答。
“我想……”施然說。
鐵頭耐心地等待下文,結果等到了一句“我有點兒想吐。”
鐵頭是傻眼了,梨青兒在旁邊哈哈大笑。
三個人聊着就忘記時間,等施然反應過來時發現同事們都結完賬走了,根本沒打擾他。他一邊心說要壞,掏出手機看,已經快八點了,顯示有好幾通裴皓潔的未接電話。
傅亮還給他發了條微信,問他不是要趕回家吃飯嗎?
施然匆匆跟鐵頭和梨青兒打招呼後,悄悄買單離開。他邊穿外套邊往外走,剛有心給裴皓潔回電話,就一眼看到了路邊的雷克薩斯。
裴皓潔靠在車門上抽煙,那模樣很緩慢,很有風度。他身上已經褪去了青澀感,有了更濃厚的男人味。他眼睛一直盯着施然公司大廈的門口。雨刷器上夾着一張罰單,他也懶得摘。
施然一看裴皓潔的表情就知道壞了事。
裴皓潔的脾氣他知道,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但也容易失控。
現在的表情就很不妙。
他看起來在随意且耐心地等人,可車卻停在單車道上,罰單也不管,對要等的人有種幾乎較勁的偏執。
他也的确是個偏執狂,施然領教過,知道這種時候是不能找借口或糊弄他的。
施然把手機揣回口袋,慢悠悠走過去:“我可以解釋。”
裴皓潔的姿勢沒動,只是偏了偏頭,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從下倒上打量他:“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施然被他的目光弄得很緊張,“咱們先上車說?這兒不好停車的。”
裴皓潔甚至紳士地為他拉開車門,讓施然渾身更不自在了:“今天我在樓下遇見鐵頭了。”
“是以前老跟你打游戲的那個高中同學?”
施然帶着一身酒氣,臉色發紅,醉醺醺的,一看就知道喝高興了。他在副駕駛上攥着安全帶,眼睛轉動得很緩慢,視線所及的一切也都滿的很緩慢。他看着裴皓潔繞過前面,扯下前窗的罰單揣到兜裏,開門坐進來。
施然借着酒膽無視了裴皓潔的低氣壓:“他以前不是特別愛打游戲嗎?現在到游戲公司做産品規劃了,真是當年從哪兒揮霍多少,現在就從哪兒把錢十倍百倍地賺回來!說起來你們倆算不算同行啊?真的好巧。”說着打了個悶隔。
“你們喝了多少?”
“啊?”施然沒反應過來。
“啤酒喝了一個鐘,至少有一紮了吧?”
“啊……啊,差不多。”
裴皓潔啓動車,涼風從窗口灌入,撲面而來。施然的酒勁兒越是上來,麻痹感順着神經末梢往上蔓延。他有些頭暈,又有些興奮,腦袋裏有許多想法,快樂的,壓抑的,狂妄的,不負責任的……
或許是真的有點醉,施然的話比平時多了快十倍,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根本停不下來。裴皓潔不搭理他,他也自得其樂,反而不像在對誰訴說,只不過在自言自語。
“鐵頭媳婦,梨青兒!高中時小我們一屆的小學妹,以前胖嘟嘟的,還有點兒嬰兒肥。鐵頭老追着她滿操場跑,把梨青兒氣得直罵!”
“後來鐵頭老打游戲,學習不好,梨青兒就跟他吵架,罵鐵頭不争氣,不上進……其實她那是急眼了。她學習好,将來要念好大學。她想讓鐵頭跟她一起上好大學。”
施然從他們倆怎麽分手,到鐵頭怎麽失戀……這兩人怎麽複合,又怎麽結婚的他不知道,所以說到這兒他就安靜了。
“肯定特別不容易。”施然不顧裴皓潔在開車,東倒西歪地往他身上靠,“咱們倆也特不容易。”
車廂裏絮絮叨叨的聲音一停下就顯得有些靜谧,裴皓潔本來長久地沉默着,聽到這兒才扭頭看他一眼,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
施然被風吹得有些難受,閉眼深呼一口氣,再睜眼已經在地下車庫了。是漂移了?穿越了?剛才窗外還是高樓大廈,怎麽瞬間就到家了?施然有點兒懵,酒精讓他搞不清楚現狀。
裴皓潔不給他反應的機會,下車後大跨步往前走。施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踉踉跄跄的,心裏有點兒發愁。
他有點兒神經質地想着:裴皓潔的脾氣是難應付的。我現在醉着,萬一越說他越生氣怎麽辦?
事實證明,人的脾氣和年齡無關,與經歷有關。裴皓潔這兩年雖然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不再見長,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裴皓潔在施然進門後落了鎖。
有氣他就要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