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端王
等她來時,還是心心念念,期期艾艾的;真的等到了她,卻又免不了使起了小性子,掙開她的懷抱,自顧自往前走了幾步,悶聲說道:“不回去……我要聽說書,免費的。”
“殿下,聚坤樓離打烊還有半刻鐘。”她跟着我往前走了幾步,聲音聽不出喜怒,手臂卻一直虛虛地攔着我的腰,以防我跌倒——這個小動作教我不由得心軟了一瞬——然而她言下之意,卻又堵了我的借口,使我下不來臺,連帶着将那一絲心軟也強自壓下了。
“那就再呆半刻鐘。”負氣地扭過頭,又禁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嘴唇緊抿着,眼中卻看不出怒色。
我便放心下來,更是變本加厲地往邊上挪了幾步,靠着屋頂的吻獸坐下,撿起擱置許久的酒壺,淺淺地抿了一口。
“殿下……”她蹙着眉頭看着我,像是要勸說,卻又擔心我故意與她對着幹,欲言又止地嘆了一口氣,索性不再多說,只是沉默地坐在我身邊。
雖然心中千般萬般想與她說話,理智卻控制着我忍下了沖動,不去理她;喜歡她到難以自拔的情緒交雜着求而不得的苦悶與埋怨,千絲萬縷地纏成一團亂麻,教我不知如何面對她,更想不到怎麽樣開口……煩躁之下,順勢飲了一大口酒。
酒入喉中,仿佛一道烈火,高歌猛進地燒到了腹中,不防那刺激,我倒吸一口冷氣,輕嘶着吐了吐舌頭。
她張了張嘴,沒說話。
我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一定十分狼狽,因而也放棄了自欺欺人的僞裝,懶懶地靠在吻獸雕像上,一手撐着腦袋,一手拎着酒壺,對着滿天星鬥遙遙舉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殿下,你醉了。”她看着我,狀似冷靜地說道,握得發白的拳頭卻洩露了一絲不平靜的心緒。
“我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今晚的星星真美……你說是不是?”沖着她露齒一笑,我搖了搖頭——很顯然,她并不這麽認為。
餘光瞥見她悄悄将手圈過我的後腰虛扶着,我暗自偷笑,又裝作仰脖灌了一大口酒的模樣——其實那壺裏的酒早就在路上颠簸時撒了大半,度數也不高,就算我都喝盡了,也只不過是臉色微紅,決計到不了頭暈眼花,喝醉說胡話的地步。
可是她既然當作我醉了,那我便是醉了吧。
醉了有什麽不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将她摟在懷裏,便将她摟在懷裏,甚至想吻她……她也沒有推開我。
此時,只有我清楚自己是清醒的,是打着醉酒的名義在占她的便宜,這種放在以前會教我鄙夷不已的卑劣行為,如今做起來卻沒有一點心理包袱。
她順從地坐在原處,不閃不避地任由我叼着她的嘴唇輕輕拉扯,眉眼低斂,睫毛柔柔地垂着,是絕無僅有的乖巧模樣,教人心裏像是被那兩把小刷子似的睫毛拂過一般酥□□癢,熨熨帖帖的,再不舍得咬下,改為溫柔地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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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性地貼了一會兒,見她沒有拒絕,心裏的小惡魔冒出了頭,不免得寸進尺地探出舌尖,在她唇瓣上舔了舔,随後更是一鼓作氣地啓開了她的牙關,長驅直入。
正當我沉浸其中時,不防被她一下扣住了後腦勺,場面逆轉,主動權盡數交付,竟變作了我被她摟在懷裏,肆意親吻起來……迷迷糊糊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她的攻勢下丢盔卸甲,潰不成軍;被她親得意亂情迷,頭昏腦漲,待得酒勁上來,最後竟是就此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是教嘈雜的喧鬧聲吵醒的。
嗓子幹啞,脖子一轉就有喀啦喀啦的聲響,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我使勁閉了閉眼睛,閃躲刺眼的陽光,感覺被人抱在懷裏,猛地睜開眼,正對上姜灼望過來的雙眼;她看起來很是憔悴,眼中布滿血絲,嘴唇也蒼白幹裂,唯有那雙眼眸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美麗。
“你……咳咳……”我張了張口,發現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一發聲就劇烈地咳嗽。
她替我順了順背,已是了然我的想法,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卯時剛過,殿下在這裏過了一宿。”
——什麽?一個晚上?
我不明所以,嗓子又磨得厲害,只好用眼神詢問她。
她似是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地別開了眼,輕聲回道:“殿下不是要看星星麽?”
也就是說,為了一個蹩腳的理由,這個傻瓜就抱着我在屋頂吹了一個晚上的冷風?
真難為她堅持到現在。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最後卻化作了滿滿的心疼,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定定地凝視着她,忍着嗓子的痛楚,嘶聲問道:“你昨晚守了我一夜?為什麽不叫醒我?”
她一臉平靜地說:“屬下分內之事,不敢推辭。”
“分內之事?那好,我問你,昨天前些時候你去哪兒了?”見她有意撇清關系,将我們之間種種都歸結到身份與職責上,我心中酸楚,不覺質問道。
“昨晚是屬下輪休,恰好金瘡藥用完了,就去城北的藥房備一些。”她頓了頓,保持着原來的神色與我說道。
“那麽,再前一天晚上,你又去了哪裏?難道也是輪休?”我強忍着內心的激動,接着逼問道。
她擡眼看了看我,眼中驚色一閃而逝,卻是啞然。
——既然不是輪休,那便是在府裏了。
我終于能肯定,那個晚上,并不是做夢。
可是,她為什麽不承認呢?
在我清醒的時候,她又與我如此疏離,只有在我醉中,才願意對我坦露一絲真實的情緒。
她在顧忌什麽?是身份,地位,抑或是性別?
如果是這樣,那麽我想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阻礙。
氣氛正好,我正要表白,就聽一個粗噶的聲音煞風景地打斷了我們的對視:“殿下,宮裏來人了,顏總管急着找您呢!快跟屬下回府去吧!”
沒等我回話,姜灼率先移開了眼,抱着我輕輕巧巧地翻下了屋脊,待我站直便退到了一邊,沉默不語,
我失落地盯着她的側臉,卻禁不住護衛再三催促,兩邊又有早起出攤的百姓商販指指點點,尴尬之餘,只得坐上了王府的馬車,迅速回到府裏。
等我下了車,姜灼早就不見了人影,而聞訊趕到的顏珂二話不說就拖着我回房梳洗打扮,一邊與我喋喋不休地說着火急火燎把我找回來的原因——端王突然離開封地,馬上就要抵達觀瀾城,皇帝傳召滿朝文武去城門相迎。
與這驚人的消息一比,我夜不歸宿的事兒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端王邝希昭,是邝希晗的庶長姐,也是先皇最不喜的女兒,這個不喜甚至到了在她還未成年就被早早地打發去南豐城駐守邊域的地步。
南豐城與蠻夷柔然接壤,早些年戰事不斷,自永嘉年間大蕪國一統天下,柔然歸順大蕪,南豐城裏的人口總算多了些,只是大部分住民還是抵禦邊防的士兵與家屬,民風彪悍,生産卻遠遠不及。
在邝希晗的記憶裏,對這個庶長姐并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她的父君是一名柔然宮奴,因而她身上有一半柔然血統,生得高鼻深目,褐發碧眼,在深宮院內,十分顯眼,也由此被先皇所厭。
如今她未經傳召就擅離封地,難道是有什麽圖謀?
那麽,邝希晴召了文武百官去城門相迎,又是存了什麽打算?
若是對方帶着兵馬,豈不是送上門去,教人一鍋端了?
不過,按照我對邝希晴的了解,她也不是會坐以待斃的個性,既然敢如此做,那該是有所依仗才對。
匆匆打理好自己,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城門,禁衛将街口都圍得嚴嚴實實,官員們依照品階挨個站好,似乎我是唯一姍姍來遲的。
頂着衆人的目光,我硬着頭皮理了理衣袍,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緩步走上階梯,來到邝希晴身邊。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繼續遠眺城外,我松了一口氣,也學着她的樣子,極力望去。
沒多久,果然見到塵土滾滾,似乎有大隊兵馬正朝着這個方向行進;我側過頭,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邝希晴的神色——她依舊淡然地負手而立,仿佛萬事盡在掌握,教我也安心了下來。
那大隊人馬離得近了,已經能看見人的大致輪廓。
為首一人黑騎銀甲,盔簪紅纓,看不清面貌,卻能感覺一身凜冽銳氣,英姿飒飒;她身後是數百名黑甲騎士,呈方形拱衛着一輛紅漆馬車;馬車之後則是數千名薄甲步兵,人數雖衆卻井然有序,教人望而生畏。
隊伍很快逼近城下,只見那為首的騎士揮了揮手,身後的黑甲騎士便迅速朝兩邊退開,讓出那輛紅漆馬車,而跟在後面的步兵則取出了辎重帳篷,就地安營紮寨。
“開城門。”邝希晴轉頭對着傳令官吩咐道,随後帶頭走下城樓迎接。
我跟着她走向緩緩大開的城門,屏息望去——那騎士下了馬,卻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轉身從紅漆馬車上扶下一個人,攜着對方一同走了過來。
那銀甲騎士生得皮膚白皙,眼窩深邃,五官猶如雕刻一般端正俊美,自是端王邝希昭無疑,而她身邊緊緊拉着的女子卻更為矚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眼波流轉間竟是媚骨天成。
沒等我細想,端王已拉着那女子深深拜了下去,口中朗聲道:“臣,邝希昭攜眷姜蘭漪,參見吾皇陛下。”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震住了在場所有人。
在大蕪,對外稱為眷的,唯有正夫。
邝希昭将這女子引為眷,可見是将她當作了明媒正娶的伴侶——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