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庖廚
她答應了之後,也不多說什麽,從櫥裏取出一床新的被子鋪在我身邊,然後默默地走到将內室隔開成兩個獨立空間的屏風後洗漱。
昏暗的燭光照應下,她的朦胧剪影投在了如紙白皙的屏風上,猝不及防地将我拽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幻想世界——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聽覺上:那一點一滴極細微的響動都被無限的放大,又切換成了慢鏡頭,即便是在那一片漆黑中,也及其生動形象地勾勒出了她的一颦一笑。
随着那聲響的過渡,逐漸浮現出了她緩慢褪下衣襟,沾着清水擦拭身體的景象。
絞幹的布巾從細膩的脖頸一路下移,在兩條凜直如雕刻般的鎖骨處打轉,随後劃過中峰,朝着平坦的腹部乃至更深之處逶迤而去……籲,不能再想了!
我在越發走向香豔的遐思中陡然驚醒,甩了甩頭,做賊心虛地瞥了一眼映着虛影的屏風,那一襲纖麗身影依舊散發着極致的誘惑力……我卻不敢再看,忙端正了心思,努力轉開自己的關注點。
扯過她替我添置的被子蓋過腦袋,在悶熱黑暗中,呼吸不那麽順暢,我的大半理智與鎮定也收了回來,神思也如願以償地拉回了正常的方向。
——按理說,姜灼與我是一道進入這谷中的,緣何她所住的屋子,比我那偏僻的小院落要好上太多?
若說是那魏舒與昔日的邝希晗有所龃龉,對于我的護衛姜灼又為什麽另眼相看呢?
另外,姜灼對這間屋子的熟悉度,也是教我無法不在意的細節:她對這屋子中的每一件物什都了如指掌,仿佛居住已久的樣子……當然,也可能是在我昏迷的這幾天裏,她早就習慣了這間屋子的擺設。
想明白這一點,卻教之前的疑惑更加費解了——該不會,是那姓魏的看上了姜灼吧?
這個念頭一出,我不由得一把掀開了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那一刻的窒息感和心中的悶疼教我不願相信這個可能性,卻又不得不重視起這個可能性。
姜灼那麽優秀,被人傾慕再正常不過,她也不是我的私有物,我又憑什麽不許別人喜歡她呢?
我只是瘋狂地嫉妒,又害怕……我怕她不會喜歡上我;我更怕,在我足夠努力地贏得她的心之前,她會喜歡上別人。
畢竟,我不得不承認的是,與那魏舒相比,我空有淩王的身份,除此以外,并不占什麽優勢。
“在想什麽?”患得患失的思緒被打斷,我愣愣地轉過頭,卻看到了教我血脈贲張的一幕——她一邊系着中衣的腰帶,一邊向床邊走來,松松垮垮的領口遮掩不住白膩的肌膚,而那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則隐藏在過膝的衣擺後,若隐若現,時時刻刻勾動着我的視線。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對于我的吸引力有多大,也不知道在她的面前,我引以為傲的自持力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但是我自己知道,如果我再多看一眼,只怕會做出什麽失禮的舉動,将我們之間的關系又推回到更冰冷的地步;那種無法挽回的錯誤,是我絕不願意觸犯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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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忙移開視線,打了個滾将自己挪到床鋪裏側,緊挨着牆壁躺着,強迫目光盯着床頂的帳幔,裝作認真觀察花紋的樣子,連一絲餘光都不敢瞥過去。
“睡吧。”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仿佛聽見她輕輕嘆了一聲,還沒等我明白過來這聲嘆息是否真實,她已經熄滅了最後一盞燭火。
整個房間忽然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而我也終于松了口氣,大着膽子側過臉來,對着她的方向,小心地看去。
她的睡姿十分規矩,猶如一杆飽經磨砺的标槍一樣。透過微弱的月光,我只能看到她的模糊的輪廓,以及她随着綿長的呼吸輕顫的睫毛。
我盡量平穩自己的吐息,靜靜等待着,時間一點一滴地溜走,她的呼吸越發安然;我小心地朝着她的方向挪了一下,然後觀察她的動靜——沒有反應,呼吸依舊,不見絲毫紊亂,可見是睡着了。
再三确定她已入眠,我終于敢撐起腦袋,微微俯視着她的側臉,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睡着的姜灼與她平日裏又有不同,那深刻的眼眸暫時藏起了鋒芒,取而代之的是純稚柔雅的面容,唇線舒展開來,像是勾着一抹溫和的弧度,教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觸碰……
最終,在我的指尖觸到以前,理智及時扼住了感性,我只是懸在半當中,順勢從額頭到下巴一點點描繪她的臉——習武之人大都淺眠,我可沒有把握不會将她吵醒。
——我、喜、歡、你。
雙手握成喇叭狀,對着她的耳朵做着口型,每一個字都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然而每一個音節都悄無聲息地洇入黑暗,不露痕跡。
我想教她知道,卻又害怕她知道。
罷了,這樣就好。
比起以前連湊近看她一眼都是奢侈,現在我已得到太多……這樣就很好了。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我轉過身面朝着牆壁,沉沉睡去。
之後,似乎做了個美夢,我夢到姜灼把我攬在懷裏,輕輕親吻我的鬓發,柔聲哄着我入睡;那夢境是如此真實,我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後背熨帖的溫香軟玉。
美夢香甜,教我酣睡直至天光大亮才猛地醒了過來。
還未睜開眼便下意識去摸身邊,空無一人的被窩已然涼透了。
柔軟的床鋪讓我肯定了之前種種并非一場虛無缥缈的夢:我是真的睡在了姜灼的床上,與她同床共枕了一晚上——看天色,她應該是去晨練了。
早出晚歸那麽辛苦,一定沒有來得及吃早飯——不如,我去給她做些吃的?
不是有句話說,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個人的胃嗎?
我自信做飯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想到就做,我将床鋪随意整了整,迅速穿好衣服洗漱一番便出了門。
起初還顧慮着谷裏無處不在的陣法,可是一路走來卻暢通無阻,耳邊能聽到清脆的鳥鳴,充滿了勃勃生氣,不見半分危機。
我放下心來加快了腳步,沒多久便找到了食堂。
裏面有零星幾個男弟子正在用着早飯,見我走進,本來嬉笑談天的人馬上停止了交談,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地低下了頭,沉默不語,好像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剛成為邝希晗的時候,也是這樣被人避如蛇蠍,過了這麽些時日,我竟然快要忘記那種孤獨與悲哀了。
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去搭理那些男弟子,自顧自走進了廚房,尋找需要的食材。
那兩個廚子和幫工在看到我進入的那一刻便惶恐不安地退到了一角,将整個後廚的空間都留給我發揮,倒是省去了我許多時間——本有心問問他們,卻在觸及他們眼中的忌諱時打消了念頭。
揭開蒸籠一看,是一籠冒着騰騰熱氣的白面饅頭;饅頭固然能飽腹,未免過于單調了,不如做些新穎開胃的點心,給她換換口味。
想了想,我從竈頭邊的籃子裏取了兩只新鮮的雞蛋,打碎攪拌後加入些清水,又放了些鹽糖醬油之類的調味,用另一只碗倒扣着蓋嚴實了,放進蒸籠裏加熱了一會兒;搭着腕脈計數,大約兩百下以後,揭開籠蓋——蛋液已經開始凝結,不過還差了幾分火候。
見案頭上有切好的小蔥,便抓了一把撒進去,又滴上幾滴香油,繼續放入蒸籠加熱;估摸着差不多了,連忙掀了籠蓋把碗拿出來——情急之下不小心燙到了指尖,幸好忍住了劇痛,等到将碗放穩在竈臺上才抽回手,保住了這碗蛋羹免于打碎的命運。
從賣相上看,這碗蛋羹雖然及不上大廚的手藝,但是對于剛進行過運動腹中空空的人來說,絕對有着極大的誘惑。
滿意地點點頭,我找來一面托盤,端着蛋羹和饅頭回到了姜灼住的院子。
早上出去的時候還沒有在意,現在我才發現:她與我一樣,獨自住了一棟院子,可是規格卻天差地別,與我那偏僻的小破院子一比較,簡直就是內環與外環的差別。
——可惡的魏舒。
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坐在外室的八仙桌邊上,托着下巴等姜灼回來;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只好用手壓着,不去看冒着熱氣的白面饅頭和清香誘人的蛋羹,眼巴巴盯着緊閉的院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饅頭已不再冒熱氣,蛋羹也淡了香味,我餓得頭暈眼花,忍不住想要先吃一些墊墊饑時,就聽院門“吱呀”一聲響起,總算盼來了她的身影。
“簡心?”她詫異地看着我,目光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腳步一頓,眼中疑惑更甚,“你在這做什麽?”
“我在等你一起吃早餐啊!”這不是明擺着的麽——略帶埋怨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快要餓得沒知覺的肚子,我起身将她拉到桌邊坐下,将勺子遞給她,指了指那碗蛋羹,若無其事地催道,“餓了吧?快趁熱吃。”
“好。”她勾了勾唇,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在我飽含期待的目光下,端起了那碗蛋羹,舀了一勺送到唇邊——我的心懸了起來,卻見她将要送入口的動作忽然一滞,轉過臉來定定地打量着我,輕聲問道,“這是……你做的?”
“……嗯。”我有些激動,更多的卻是羞澀,低低地應了一聲便伸手去拿碟子裏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咬着,裝作不在意的模樣,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餘光也緊張地注意着她的反應,生怕她皺一下眉頭。
“很好吃。”她吃了一口蛋羹,然後對着我微微笑了笑,又轉過去繼續吃第二口,第三口……我看着她沒一會兒工夫就将整碗蛋羹吃的一幹二淨,心裏比自己吃了十碗還要滿足。
“殿下是何時學會做這吃食的呢?”就在我嚼着饅頭樂得找不着北時,忽然聽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呃?”喉嚨口被一塊饅頭噎住了,我卻顧不得難受,忙不疊去看她——幽邃的眸光不閃不避地直視着我,仔細望去,仿佛凝着一抹琥珀流光,美麗至極,卻也冰冷至極,教我的心也如被冰雪,忘記了如何跳動。
——她在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