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誤會
任由姜灼代替我劈着那一堆柴火,我就在邊上靜靜地看着她。
常言道,秀色可餐,如果放在以前,我定是要不屑這個說法,然而對上了姜灼,我才知道,此言非虛——要不然,只看着她的側臉,我怎麽都不覺得餓了呢?
劈完了最後一截圓木,她就勢甩了甩手腕,将斧頭朝空地上随手一扔,轉過臉看了看我,眼中略帶幾分關切,問道:“餓麽?”
其實過了那一會兒,肚子已經不太餓了,可我還是點了點頭,充滿期待地望着她,等待她給我的驚喜。
“随我來。”她輕輕地瞥了我一眼,示意我跟上——眼波流轉間,我似乎從她臉上看到了一抹笑意,雖然清淺,卻像是在我心湖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久久難以平靜。
她帶着我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座小院,在院裏坐下後便吩咐正在擦着桌子的少年送些食物過來;那少年看了我們一眼,也沒有多問,點點頭便進了廚房,沒一會兒就端來了幾樣點心。
用過了簡單卻溫馨的早飯,姜灼就被魏舒派來的人叫走,說是有幾味草藥需要她幫忙采摘;叮囑我吃完點心就乖乖回院子裏呆着,姜灼便随着那個通傳的男弟子走了。
目送着她步履匆匆的離開,我擦了擦嘴,無所事事地在用餐的地方轉悠了一圈——這是一座單獨的小院子,應該是白雲谷裏諸人專門用來吃飯的食堂,偌大的院子裏擺滿了桌椅碗筷,與那間時不時飄來食物香氣的廚房只有幾步之遙。
因為早就過了用早餐的時候,見不到谷裏其他的人,只有方才替我和姜灼送來食物的少年;這一刻,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兒了。
左等右等不見來人,望着一桌吃剩的殘羹冷炙,我秉持着良好的習慣,略作收拾了一番,将它們端進了後廚。
廚房裏也不見廚子的身影,大概是躲懶休息去了。竈頭上炖着大鍋的高湯,香氣撲鼻;案板上放着處理過的食材,井然有序;吃飽喝足以後,我對這廚房重地頗有好感,舉目掃來,只覺得就連那鐵勺柄上的鏽跡都顯得那麽可愛。
把吃剩的東西倒了,碗碟放在待洗的水槽裏,正打算離開,就聽一個略顯粗噶的嗓音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兒——循聲望去,是一個正在洗菜的清秀少年,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大概是正在變聲期,嗓音不算動人,甚至有些刺耳了,只是他哼唱時搖頭晃腦,自得其樂的樣子十分有趣,教人忽略了那亂七八糟的聲音,被他的快樂感染,忍不住會心一笑。
我聽着他哼了一會兒,也無意打擾他的興致,輕手輕腳地從來時的路走了。
走出那食堂小院兒,眼前是兩條岔路,一條通往我昨晚住的破落偏院,另一條則是魏舒的藥廬;我并不想去面對他,免得自讨苦吃,可又不願獨自回到那座什麽都沒有的破院裏無所事事地虛度整日,想了想,我決定沿着藥廬那條路繼續走下去。
記得姜灼早上是去晨練了之後才來藥廬找到了我,可見她晨練的地方定是要經過藥廬的,我何不如去探探地形,明早就能去看她練劍了呢!
而且,趁勢了解一番這整個莊園,也是一舉兩得——自我醒來以後,還沒有仔細觀察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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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我,這裏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簡單;我也要找機會弄明白魏舒對我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打定主意,我一路順着那條路慢慢走着,時不時屏息側耳聽着,以免遇到谷裏其他人——要是他們盤問起來,将我扭送回去,那可就不妙了。
幸好,一路走來,竟沒有遇到半個人影,可見那魏舒所言非虛:這谷裏的弟子都是自食其力,各司其職,像我這樣無事可做閑逛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
自嘲地搖了搖頭,我看了看來時的方向,卻發現已看不到食堂的影子了,可是再往前,卻又不見那藥廬的輪廓——明明之前跟着姜灼來的時候只走了一會兒的功夫,怎麽現在走了快一盞茶的光景,還是摸不着藥廬的邊兒呢?
疑惑地回想着,随即又釋然——是了,來時我與姜灼一道,滿心滿眼都是她,只顧着竊喜了,又怎麽會在意時間和路程呢?
都說戀愛中的人智商會下降,那我現在的表現,是不是也像個墜入愛河的傻姑娘?
雖然,我應該只能算是暗戀吧……
又走了一會兒,始終不見盡頭,好像這一條路漫長得見不到首尾,永遠都走不完似的,再遲鈍再恍惚,我也發現了不對勁——這是迷路了?
兩邊都是半人高的林木,密密麻麻地猶如鐵做的栅欄,憑着我的細皮嫩肉,硬闖就別想了,而這前後一眼望不到頭,聽不見蟲鳴鳥叫,也見不到半個活物經過,好像全天下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似的……此前種種教我忽略的異常一個個蹦了出來,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了。
這時,我不由想起了魏舒所說的,白雲谷中的陷阱——那些護衛們就是折在那陷阱中的,那麽,我現在遇到的情況,莫非就是他說的陷阱?
看起來,就像是能夠讓人迷失方向,類似于鬼打牆的方技陣法……難道那不是唬人的傳聞,而是真實存在的?
若不是如今陷在迷障中的人是我自己,而我唯一能依靠的姜灼不在身邊,我真要大呼驚奇,興致勃勃地鑽研這陣法的原理了。
現下麽,便只有好好想想該如何脫身。
只是,嘗試許久,卻毫無頭緒,反而累得出了一身虛汗。
眼看在原處耗了許久,我正急得如無頭蒼蠅一般,就聽一個熟悉的充滿嘲諷的男聲忽的打破了寂靜;随着他的話語聲,那教我心慌意亂的迷障也豁然開朗,顯出了本來的面貌——原來,我正在那藥廬前打轉呢。
舒了一口氣,然而對上魏舒戲谑的眼神,我又感到了一陣壓力——畢竟是自己在別人地界上亂跑,還誤闖了陣法,被他逮個正着,便有些心虛了。
“魏先生。”硬着頭皮與他打了個招呼,我強作鎮定地看着他。
“淩王殿下好雅興,怎麽,對我這藥廬感興趣?不知您繞着前邊兒轉悠了那麽久,可有所得啊?”他抄着雙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裏的譏诮毫不掩飾。
教他這麽揶揄,我只覺得自己臉漲得通紅,卻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生硬地轉移話題:“本王只是路過,現在就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兒去?回房裏睡大覺麽?不愧是淩王殿下,這若是換了旁人,見天兒的在床上躺着,怕是骨頭都要散架了。”他這言下之意,卻是在暗指我好逸惡勞,四體不勤了。
我心知在他這兒讨不到口舌之利,能在行動上護着我的姜灼也不在身邊,與他對上實在不明智,便只當作聽不懂他的冷嘲熱諷,轉身就要原路返回——惹不起,難道我還躲不起麽?
“慢着……”卻聽他壓着嗓子叫住我,腳下也迅速地斜跨了一步,将我攔了下來,“我這兒有些藥材需要人整理,可是谷裏的弟子們手頭都有活兒幹,抽不出人手,不知可否拜托殿下?”
他口中說着客氣,眼裏分明閃着不容置疑的冷光——我猜:如果我一口回絕,說不定他會将我再丢回那迷障陣法之中。
在“困在陣法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和“聽他的差遣整理藥材累得頭暈眼花四肢抽筋”之間權衡了片刻,我毅然決然選擇了後者。
既然他有意刁難我,便如了他的意吧。
只希望他真能替我将身上的毒解了,也不枉我百般忍讓了。
于是,直到我真的累得頭暈眼花四肢抽筋之際,他才冷笑一聲,派了個小弟子領着我回了住的破落院子,又送來了一碗清粥和一個冷硬的白面饅頭之後,便不再管我。
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我癱在床上,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似的,動一動都酸痛難忍,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我摸了摸餓癟的肚子,默默嘆了口氣。
這麽晚了,姜灼還不曾回來麽?
想了想,有些擔心,盡管手腳還是酸軟,我依然強忍着下了床,推開了房門。
今晚的月色真好,可惜我想與她共賞的人卻不在身邊……就着朦胧的月光,也不需要燭火照明,我壯着膽子,也是由着心頭那股迫切渴望的驅使,小心地朝着小路往外走。
才走出幾步,忽然想起白天碰上的迷障陣法來,步子便不由得退卻了幾分。
我望了望前方隐約透出的燈光,暗暗下了決定:先試着走一段,若是發現不對勁就立刻回去。
這樣想着,再次鼓足勇氣走了一會兒,忽然見到了微弱的亮光之源,加緊走了幾步,發現正是白天用過早餐的食堂——沒看到也就罷了,可是驟然見了這食堂,肚子便條件反射地“咕咕”叫了起來。
抵不過食物的誘惑,我悄悄地摸進了後廚,小心打量了一圈——似乎,沒有人?
竈頭上隐隐飄來一股香味,我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揭開蓋子一看,是一鍋清湯水亮的面條,聞着味兒,像是拿老湯頭熬出來的,也不知道嘗起來是不是如想象的那麽鮮美?
感覺口中開始分泌唾液了,肚子也叫的更歡實,我正想找家夥什兒盛一碗大快朵頤,卻聽一聲驚呼,吓得我差點摔了手中的鍋蓋:“你是誰!”
猛地看去,竟是白天我遇到哼小曲兒的那個幫廚少年;手中捏着兩根小蔥指着我,蔥尖兒顫顫巍巍地,襯出少年色厲內荏的心思:“哪、哪裏來的賊人!你、你不要過來,否則我叫人了!”
被他這麽一逗,我心中暗笑,也真就忍不住笑了出來;見他仍是臉色發白地呆在原地不敢過來,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眼看着他受到驚吓後淚珠都在眼眶裏打轉,小步往後退着,生怕他情急之下叫了人,我只好揉了揉肚子,擠出一個自認為溫柔和善的微笑,舉起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武器也沒有惡意,緩緩接近他,低聲安撫道:“這位小哥,你莫怕,我不是壞人……”
——只是想讨些吃的罷了。
還沒說完,卻聽一個低柔的女聲帶着幾分驚怒陡地喝問道,恍如驚雷炸裂:“你在做什麽!”
我與那少年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就見姜灼正立在門口,一臉不悅地看着我們,恚怒的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來回掃了一圈,最後定在我的臉上——那眼神中的冷意,教我摸不着頭腦,卻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