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名字
那一個似是而非的吻——是的,我固執地非要将它定義為一個吻,這樣會讓我覺得好受一些,即使是自欺欺人、一廂情願——讓我覺得自己與姜灼的距離,也許并沒有我所以為的那麽遙不可及。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如果我不主動嘗試着去接近她,那麽我與她永遠都不會有比親王與護衛更親密的關系——若是我們之間有一百步的距離,那我可以為之邁出九十九步。
餘下的便在于,她是否願意接受我,邁出這最後一步了。
想通了這一節,只覺得整個人都豁然開朗,輕松不少。
借着藥性又沉沉地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尤為踏實,沒有夢魇,也沒有病痛的折磨,好像那一碗由姜灼親自渡給我的藥汁含着什麽神奇的魔力,口中是甜蜜的氣息,心中是安穩的暖意。
一直到饑腸辘辘,受到來自身體不容忽視的反饋,我才悠悠地醒了過來。
并沒有急着起身,而是在昏暗的燭光下慢慢打量起了我身處的環境——這是一間不到十個平米的屋子,陳列樸素簡單,除了我躺着的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張小小的矮凳和擺着銅盆的木架;牆壁斑駁老舊,年久失修,哪怕是淩王府裏最次等的下人房,也比這兒要好得多。
唯一教我稍顯滿意的地方,大概就只有空氣中淺淺飄散的藥香了。
記得昏迷前,姜灼正背着我在一座望不到頭的林子裏徘徊,“白雲谷”三個字聽得真真切切的;那麽,我們是來到了谷中,見到了那號稱“毒仙”的高人麽?
正在我思考着此刻的處境時,門又“吱呀”一聲開了。
姜灼端着一碗東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像是沒有料到我已醒來,進門的步子微微一頓,然後才若無其事地反手掩上門,走到床邊。
“殿下醒了?”她的聲音仍是平淡得聽不出情緒,只是抿着嘴唇将手中的碗湊到我嘴邊,溫聲道,“喝藥吧。”
“嗯……”我撐着床沿,慢慢坐起了身,靠在床柱上,接過溫度适中的藥碗,試探性地抿了一口——苦到了骨子裏。
眼見姜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大有我不将藥喝完就不罷休的架勢,吐了吐舌頭,我只好硬着頭皮,一口氣将整碗藥都灌了下去,連碗底的藥渣都不剩。
将空了的藥碗遞還給她,若不是顧着形象,我只怕會忍不住扒在床邊幹嘔起來——都說良藥苦口利于病,中藥的藥效程度都是與味道成反比的……可見這藥定是十分有效,藥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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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嘴強自壓下那股惡心味,餘光似乎瞥見那清冷的眉眼略微彎了彎,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眼花。
我只是忽然後悔:如果沒有那麽早醒過來,此刻她會不會再親自喂我喝藥——以那種羞人但是美妙到無法忘卻的方式。
監督着我喝了藥,她淡淡地囑咐道:“殿下好好休息。”說着便要離開。
我當然不能就這麽由着她離開——別說睡了那麽久,我現在沒有半分困意,之前下定了決心要主動出擊,又豈能放過絲毫與她相處的機會?
“等等。”初醒時的嗓子還有些難受,聲音喑啞,我生怕她沒有聽清,行動也先于意識,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擺,就勢拽了拽,頗有幾分懇求的意味——襯着這副本就嬌柔秀美的容貌,便是鐵石心腸也不至于無動于衷,“別、別走。”
果然,她邁出的步子一僵,并未收勢,卻是半側了身轉回頭問我:“怎麽了?哪兒不舒服麽?”眉毛緊緊蹙起,十分擔憂的樣子,教我心裏一喜,挽留她的信心又多了幾分。
“我有些事想問你……坐下陪我說說話,可好?”我松開了牽着她衣擺的手,扯着被子往後靠了靠,偏着頭細細觀察她的神色。
聞言,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輕聲應了。
拖過了房中唯一一張椅子坐在床邊,又替我掖了掖被子,雖然神情波瀾不驚,不顯親近,動作卻很是溫柔體貼:“殿下想問什麽?”
本來只是為了将她留下來的借口,可是由她一說,倒是真有好些疑問等她解答:“這裏可是白雲谷?”
她點了點頭。
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不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拉開被子瞄了一眼,為難地問道:“我的衣服……是你幫我換的?”
她有些詫異我會問這個,愣了一瞬才點了點頭,又不明所以地反問道:“不錯……可有什麽不妥?”
——當然不妥!你把人家看光了唉!
我只敢在心裏大呼小叫,卻也明白,這是不能擺到明面上來指責她的事兒。
蓋因我與她同為女子,換身衣服本就沒什麽大礙,我還要反過來感謝她……可是這麽一想,卻怎麽都壓不住面上的燒意和心中的羞惱。
“那也就是說……你把我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輕咳一聲,我盯着她的眼睛,幹脆直截地問道。
“那是為了……”她皺了皺眉頭,似是迷惑,又似是對我質問的語氣感到不悅。
“你要負責任。”察覺到她的不滿,我還是照着腹稿義正辭嚴地說道。
“……”接着,是一片教人心慌的沉默。
我偷眼望去,就見她緊緊地抿着嘴唇,一言不發,随後豁然起身,一撩下擺,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頭啞着嗓子說道:“屬下罪該萬死,任憑殿下處置。”
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帶着幾分玩笑性質的埋怨會引得她如此反應,心下又是委屈又是失落,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不至于失态地落下淚來:“誰說要罰你了……你、你先起來!”
她依言站了起來,卻遠遠地立在一邊,不再靠近,眉眼之間盡是教我又愛又恨的清冷——從前我是多愛她這出塵如仙的模樣,如今卻也恨透了她這不染塵埃的淡漠,雖然近在咫尺,可又像遠在天邊,好像我怎麽都入不了她的眼,更觸不到她的心。
“姜灼,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見她不鹹不淡地點了點頭,“我只想你答應我一件事。”
“殿下請說。”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卻能感覺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疏離,像是豎起了一道無形的藩籬。
壓下那種莫名的恐慌,我定了定神,這才說道:“我們既然已經出了宮,離開了觀瀾城,那麽你也不要再以下屬自居,稱我殿下了。”
她明悟地颔首,從善如流道:“東家?”
“哎呀,也不是!”我暗惱她的遲鈍,卻又清楚這怨不得她,而是我自己心思駁雜,不曾說與她知曉;看這情形,若是不把話說開,大概她怎麽都想不到,還以為我是成心戲弄,故意刁難她——心一橫,我也顧不上害羞,“我是想……你叫我的名字。”
“這……不合禮數。”她頓了頓,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我雖然預料到了她的回答,還是感到有幾分受傷,不依不撓地問道:“出門在外,何須拘泥于禮數?難道說,你覺得我的名字不好聽麽?”
“自然不是。”她皺着眉頭,神色有一絲無奈,卻比方才的冷然多了些人情味,“只是……禮不可廢。”
我覺出她有幾分松動,趕緊加了一把勁兒:“再過不久,我就要行韶禮了……我給自己取字簡心,你以後就叫我簡心,好不好?”
在大蕪,年滿十八歲,行過韶禮的世家貴女一般會由長輩取字。
我并不在意什麽形式,只是私心裏想要聽她叫我的名字——這或許是我與曾經的自己最後的一點聯系了吧。
她還是踟蹰不語,我只好又退一步:“只在我們兩人獨處時,喚我的字,可好?”
或許是我楚楚可憐的語氣太過刻意,她終于擡眼看了看我,深邃的眼眸中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教她這樣專注地凝視着,就好像一絲不、挂地站在她的面前,由裏到外都被她看得徹底,使我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簡心。”良久的沉默,在我以為她不會答應的時候,就聽她輕輕地喚了一聲,仿佛嘆息一般的呢喃——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也能被念得如此動聽。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熱切,她說完便抿了抿嘴,臉上劃過一抹赧然,教我也跟着不好意思起來。
為了免去這一刻的尴尬,我想了想,又問了其他護衛的下落。
她臉色一白,再次沉默了片刻,這次的沉默卻稍顯凝重。
我心中一涼,就見她似是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陶碗,低聲說道:“……都死了。”
“怎麽回事?”我怎麽都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答案,那些撒嬌耍賴的旖旎心思霎時間散了個遍,只餘下滿滿的自責與愧疚。
“呵,怪只怪你的奴才們本事不到家咯!”我正要詳細問起,就聽一個輕慢不屑的聲音忽的插話進來,“真當我白雲谷是你們家的後花園,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麽?”
随着門被粗魯地推開,一個長相妖媚的男人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我很難用別的詞語來形容這個男人,只是因為他的喉結才讓我判斷出他的性別——男人長得這般禍水模樣,在女子為尊的大蕪并不是什麽新鮮事,可對我仍是一大沖擊。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轉移了視線,不去看他;況且,不知是否我的多心,總覺得他對我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更甚我對他的別扭。
——這人是誰?
我可曾得罪過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