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目的
“那麽,你故意掉包了我的詩作,又是為了什麽?僅僅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收斂下腦海中漫無邊際的猜測,我問起了之前的緣由——雖然給那一行不知所雲的文字冠上“詩作”的名頭教我着實有些汗顏。
“少主莫怪,下官本以為少主來參加這文都詩會是沖着那魁首之位而來,有心成全,然而下官卻見少主神色似無意于那傅公子,這才草草結束詩會,想着與少主相認後便請罪。”沈友蘭說着便起身對我深深一揖,态度誠懇得教我啞然。
“罷了,你也是一片好心……你只需記得,我若真要參與,那必定是打算以真才實學去争魁首之位;若是走了旁門左道,即便真的勝了,也是自欺欺人,對別人不公,對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遺憾?”見她連連點頭致歉,我才發現自己竟是對着一個年長我多歲的前輩教訓了多時,心中頗有些過意不去,只好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對了,那傅公子可是帝師傅筠崇之子?他不在帝都觀瀾好好呆着,怎麽跑這兒來了?”
“少主莫非不知道這次詩會的彩頭?”她坐回了位子上,抿了口茶,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略有耳聞。”我想起了那群年輕小姐們興致勃勃的讨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姜灼——雖說那些人将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可我心裏已經被某人占滿,并不想與其他人再有什麽暧昧瓜葛,更別說是個素未謀面的男子了,只怕對方誤會我執意參加這詩會是為了那勞什子的彩頭,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說來也不是什麽秘密,那些少不更事的才女小姐們興許不知道,可我們這些每年負責經手裁判的官員們卻是心照不宣——這傅公子出現在這兒,其實是為了替女皇陛下物色人才。”她見我不願提及那彩頭,于是識相地也沒有再揪着不放,這教我籲了一口氣。
“替女皇物色人才?難道通過科舉擢拔的官員還不夠麽?”傅筠崇的确是邝希晴最堅定的擁趸,只是她身為政事堂一員,又身兼帝師之職,她的長子自是不凡,怎麽倒要屈尊纡貴來這民間挑選人才?
“少主有所不知,女皇陛下雖已親政多年,可畢竟不是長女也不是嫡女,這帝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威望遠不及先帝,朝中有資歷的大臣真正心悅誠服的還是少數,況且……”她說到這兒忽然輕笑着睇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教我心中猛地一跳:難道是她察覺到了什麽?
聽她的言下之意,莫非邝希晴的帝位不是先皇遺命所傳?可為什麽我的記憶裏卻并沒有這個念頭?
又或者,對于邝希晗來說,由皇姐繼承皇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吧。
“況且什麽?”我強作鎮定地問道,眼角的餘光不自覺地朝着姜灼看去——卻見她泰然自若地品着茶,感應到我的目光後也瞧了我一眼,眼神清冷,眼底卻仿佛蘊藏着一抹溫柔——我像是找着了主心骨,立時便無懼了。
“況且,還有那備受寵愛的淩王殿下,”沈友蘭接着說道,“先皇正宮嫡出的貴女,又是主人嫡親的侄女,即便是從小無法無天,不拘禮數,想要推她上那寶座的可也大有人在呢!”
“大人又不是淩王本人,怎知她的心思?若是她本就無意于皇位,只想過那閑雲野鶴的日子……”最好是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栖,那就無憾了——我陡然察覺到自己說得太過了,連忙住了口,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誰知她好似沒有聽出我話中的漏洞一般,順勢接口道:“下官當然不知道淩王殿下的心思,但女皇的心思可不難猜——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咱們這位陛下看着是個好氣性兒的,寵得淩王殿下驕縱更甚從前,可這背後的用意麽……”
說到這兒,沈友蘭那張溫和的臉上忽然揚起了一抹與她氣質不符的嘲諷之色,只一瞬便消失了;但我意識到,這個國子監司業大人,對待傅筠崇和她家的公子,乃至對待他們背後的主子——我的皇姐,并沒有太多敬畏之情。
或許,她的忠誠和尊敬,早就給了她一心侍奉的主人。
Advertisement
——可是,空皙禪師是空皙禪師,我是我,即使這沈友蘭口口聲聲尊稱我為少主,也不代表她就真的會效忠于我。
難保她在得知我的身份後不會洩露出去,所以,與她斡旋許久,我仍舊沒有托盤而出的打算。
而最重要的,怕是連沈友蘭自己也沒有注意,她在說起邝希晗的時候,提到了“看着”這個詞兒——也對,她雖然只是個從四品的國子監司業,沒有參加朝會的資格,但是未必沒有見過皇帝……同樣,她未必不認得邝希晗——也就是我的相貌。
若是這樣想來,只怕她的心思也不單純,更不只是如她所說的與我相認那麽簡單……甚至于,她之前所說的一切,其中的真真假假,我都需要仔細思量一番。
不過,當着她的面,我自然是要裝作毫無所覺,只順着她說下去,待脫身了再說。
“大人說得是……那麽,我也不同你客套了,若沒有別的事——”我朝她拱了拱手,打算起身告辭。
“且慢,”她急聲攔道,見我看她,踟蹰着搓了搓手指,在我即将失去耐心以前,輕聲說道,“還有一事,下官想請少主裁奪。”
“你說。”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勉強自己耐下性子,心中卻暗暗決定,聽她說完便離開再不動搖。
“今河決堤,殃及澤昌,田裏的收成大落,往年給私塾捐米糧的商戶都不願再續,下官只怕學子們青黃不接,來年的金榜上再無我澤昌之名啊……”她見我一臉疑惑,顯然是沒有明白過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說,“主人在澤昌有些産業,只需抽出半成的餘利,文都的稱號便能保住了——這些商鋪的掌櫃只認信物,就是少主身上的這枚玉珏。”
——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錢。
我心中一松,先前的警惕懷疑也去了大半:相比起來,我倒寧可她只是個打秋風的貪官,只是沖着我這塊能提錢的玉珏而來。
“這個不難,”我将玉珏抛給她,想了想又提議道,“這樣,玉珏就先給你保管,你多提一些銀錢,建幾所公立的學堂,免費供學子們讀書……就以皇帝陛下的名義吧。”
——談起與教育有關的事來,我便無法坐視不理,果然還是忘不了曾經的職業吶……算了,以皇帝的名義普及義務教育應該不算犯忌諱吧。
“不妥不妥!少主此舉可是折煞下官了!”哪知提出要求的人卻斷然拒絕,将玉珏又推回給我。
就在我費盡心思想着怎麽說服百般推脫的沈友蘭時,卻見身邊本來悠然品茶的姜灼忽地振袖起身,既不與我打招呼,也不說話,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徑自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動作,直到聽見門扉怦然作響,這才醒悟到要将她攔住。
“姜灼!”我大聲叫她的名字,她卻置若罔聞,行走如風。
眼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遠,我連忙甩開沈友蘭的手,迅速追了上去,“抱歉,有什麽事改日再聊……”
那人的身量本就比我高上許多,練武之人的體魄也是我拍馬難及,不管我怎麽追趕,仿佛都只能與那個颀長的身影越來越遠。
心知這樣下去根本于事無補,我狠了狠心,一下撲倒在地,裝模作樣地痛呼出聲:“哎喲!”
撲倒之際用力過猛,扭了手腕又磨破了手掌,這聲痛呼倒是有大半真心實意。
——苦肉計雖然卑鄙,但現下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倘若這都無法教她回頭,也只能說她的确将我厭惡到了極點……那麽,我也該熄了那不切實際的念頭,徹底死心了。
正忐忑地伏在地上等待結果時,一雙手輕輕扶起我的手臂,詢問的聲音清潤溫和,還伴着一股淡雅的香味:“這位小姐,你沒事吧?”
我才剛揚起的嘴角瞬間便僵硬住了……這個人,不是姜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