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詩會
進了房裏,我與她相對坐在圓桌邊上;她習慣性地沉默着,而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尴尬。
這時,小二的敲門聲響起,終于是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寂靜——我連忙揚聲喊進。
就見她端着一托盤的菜走了進來,一邊替我們布菜,一邊介紹道:“這是本店的特色菜——招財魚,富貴蝦,吉祥肘子,登科鴨……”
“名字倒是喜慶,”我看了看席面上的菜,竟都是油膩葷腥,胃口不由得減了一半,見那小二興致勃勃地推薦,也不好明着嫌棄,于是轉移話題道,“對了,這澤昌城裏可有什麽好玩兒的去處?”
“喲,那可海了去了,”想來是之前姜灼打賞的銀子起了作用,店小二聞言,立即熱情地回答我,“若不是您問起,小的還以為二位是特地為了文都詩會而來。”
“詩會?好像挺有意思的……你且說來聽聽。”我倒是被勾起了幾分興趣——這所謂的詩會,莫非是一群讀書人聚在一起交流創作經驗,互相鑒賞點評的活動?
不知道大蕪的詩詞歌賦與我以前學過的那些名作名篇比起來,又會如何?
“看兩位就是從外地來的,也難怪不知道,”店小二笑着抹了抹桌子,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這文都詩會是咱們澤昌城的傳統,每年都請的是全大蕪最有學問的才女們,那可是一等一的文壇盛會,今兒個是詩會的最後一天,若是錯過了,未免可惜……小的覺着您二位看着也像是讀書人,不妨去湊個熱鬧,”說到這兒,她嘴角的笑容收了幾分,眼中卻帶出一絲暧昧,“——小的還聽說啊,這次詩會的獎賞,比往年要香豔些,參加的才女小姐們也比往年更多些,都擠破了腦袋要争個魁首吶!”
“行了,你先下去吧。”見她越說越是起勁,姜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将她打發走了。
而我舉着筷子,面對着一桌子油膩葷腥的菜肴,卻無從下手。
“怎麽,菜不合胃口?”姜灼見我不動筷,皺了皺眉就要叫小二,“我讓她們撤了換一批。”
“別!”我連忙制止她,努力說服她打消浪費這些菜的念頭,“我只是不太餓……哦對了,不如我們一會兒去那詩會看看吧?”
她無所謂地點點頭,筷子指了指我們面前的菜,不容置疑地說道:“可以,不過要等東家先用過膳。”
“……好吧。”不情不願地夾了一筷子看起來最清淡的招財魚,我硬着頭皮吃了起來。
在姜灼一絲不茍地盯梢下,我好不容易才勉強達到了她定下的指标,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只覺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我忽然覺出味來——該不會這就是她真正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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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吃撐之後渾身乏力,只想睡覺,再也不提去什麽詩會的事了。
不行,我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兒,說什麽都要去看看……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倔強之意,偏偏不願意教她看輕。
不僅是存了一兩分好勝心,更多的還是想讓她明白:我雖然不是什麽言出必踐的死心眼,但也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
正如我心悅某人,無從轉圜——可惜這一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教她明白……只怕是,沒有機會的吧。
“東家還打算去那詩會麽?”用清茶漱了漱口,她拭了拭唇角,漫不經心地朝我睇來一眼,嘴角的戲谑竟是毫不遮掩。
“自然是要去的。”忿忿地吐出了口中的茶水,我揉了揉發脹的肚子,咬牙回答道。
“果真?”她挑了挑眉,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我的肚子。
“果真!”微微側身避開她的視線,我堅持道。
“肯定?”她活動了一下手指,瞥了一眼角落裏的銅鏡,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肯定!”瞪着她的後腦勺,我幾乎要懷疑這個惡劣調笑的人是不是那個清冷如雪的姜灼了——難道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也被人換了芯子?
“那好,這便走吧。”就在我被自己的猜測吓出一身冷汗時,只見她推開了房門,回過頭對着我說道——目光沉靜如水,表情淡漠無波,一瞬間又恢複到了那個教我心動的冰美人。
愣愣地看着她的轉變,我在心中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邁步跟了上去。
午後的日頭正是毒辣的時候,加上才剛酒足飯飽,我只覺得昏昏欲睡,全靠着毅力在往前走;沒走幾步,手臂被一把托起,側眸看去,卻是姜灼線條精致的側臉。
由着她卸去了大半力道,這樣走的确是輕松了不少,我心中懷着不可告人的甜蜜,只能勉力控制住嘴角的弧度,裝作專心瞧着街道兩旁的景致,餘光卻盯着她入了迷。
正感嘆這人怎麽生的這般好看時,就見她微微蹙了眉,低聲說道:“到了。”
“什麽到了?”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前是一片人山人海,裏三層外三層地将一座大院的門前堵得嚴嚴實實。
我踮起腳,才勉強看見匾額上“文都詩會”四個字——想不到,這詩會的盛況要遠遠超過我的預期,那店小二所言倒也不虛。
只是,這麽多人擋在門前,我們要怎麽進去呢?
這時,就聽另一側有人拖長了音調喊道:“快看快看!傅公子來了!”
“傅公子?是誰呀?”有不明所以的旁觀者問道,我也有些好奇,轉過頭等着她的回答。
“就是當今帝師傅閣老的嫡長子,人稱天下第一才子的傅公子啊!”知情者得意洋洋地賣弄道,看情形也是這第一才子的擁趸。
——傅閣老傅筠崇?
我記得,她可是最看不慣邝希晗的老舊派官員之一,那些個前赴後繼上表彈劾的谏官大都是出自她的門下。
身為帝師,也是邝希晴最倚重的文官之首;她的公子,不知道有沒有見過我,又是否會認出我呢?
這樣想着,心中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遠遠地就見他下了軟轎,在家仆和幾名年輕女子的簇擁下向這裏走來,頭戴帷帽看不清相貌,只是從行走間的儀态來看,頗有大家閨秀的沉穩之風——不過,眼看着一個男人這般娴靜優雅,我心裏總歸覺得有些別扭。
沒想到,這位傅公子的人氣如此之高,那些圍在院外等候的人們竟然不約而同地避讓開,為他騰出了一條路,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的我與姜灼便成了鶴立雞群的那個例外。
後面的人想要一睹他的風采,前面的人又不肯妥協,推搡之下,我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魚,踉踉跄跄地往前沖去,若不是姜灼眼疾手快地護了我一把,差點就要撞上那傅公子——感覺到摟在腰間的手臂,我僵硬着不敢掙脫,羞怯地想要逃開這體貼的禁锢,心底卻貪戀着這份溫度,盼望着久一些,再久一些……
直到那傅公子一行人經過眼前,我也沒來得及投去一絲關注,滿心滿眼都是身邊的那人。
“你們倆也是來參加這詩會的?可有請帖?”門口一個管事打扮的女人點頭哈腰地将那傅公子一行人恭迎進去,回頭見我和姜灼站在離門口極近的位置,于是出聲問道。
“請帖?沒有。”我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姜灼的懷抱,整了整衣服,對着那管事搖搖頭——那小二倒是沒有說過入內還需要請帖。
不過,我現在也不打算進去了。
正要拉着姜灼轉身離開,就聽那管事的忽然說道:“且慢!這位小姐,恕小的眼拙,不知您腰間的這枚玉珏……”
“嗯?玉珏?你說這個?”我想起來這是顏珂特地留在包袱裏的,當時我以為是裝飾品,也沒怎麽在意,随手就挂上了——難道這塊不起眼的玉珏還有什麽玄機?
她定定地端詳了一番那玉珏,目光忽的一凝,對我們的态度立即有了極大的轉變:“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還望貴客恕罪!您請!”
“哎?”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姜灼,她微微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那麽,要進去麽?
環顧一圈,所有人都注視着我們,那些無緣進去的文人更是眼紅不已,我幾乎可以想象,若是自己不知好歹地拒絕了,怕是要給這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反正已經來了,不如滿足了好奇心再走吧?
至于那傅公子,身為未出閣的男子,他總不好抛頭露面——即便他認識我,只要我躲在人群後的角落裏,諒他也發現不了。
轉過臉以目光詢問姜灼,她回了一個“随意”的眼神。
打定主意,我對着那管事點點頭:“那走吧。”
頂着身後那一群人火熱的視線,在管事的指引下,我們走進院子裏,沿路參觀了起來。
與樸素無華的外門不同,這座院落的內裏卻是獨具匠心;檐下牆上題滿了詩詞壁畫,庭前院後種滿了奇花異卉,行走在其中,別有一番文人獨有的意趣雅致。
不消幾步,管事的帶着我們繞進了一處開遍鮮花的小院前。
我仔細嗅了嗅,空氣中除了各種或濃郁或清淺的花香,還飄散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側耳聽去,更傳來了袅袅琴音,似乎有人正在焚香彈琴。
琴聲暫歇,有人擊節而歌,有人鼓掌喝彩,縱聲談笑間,可見氣氛活躍之極。
腦海中不由想起了有些自诩風流的文人雅士在聚會時慣有的放浪形骸,腳步便有些遲疑了——若是一會兒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可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