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之盧修竹
“皇夫請留步,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早已料到守衛的回答,即便心中不悅,到底沒有立時發作起來。
若是放在以往,我也不會過多糾纏,只是現如今事關那人,我卻做不到袖手旁觀——便是惹怒了皇帝,也在所不惜。
“讓開,本宮有要事求見陛下!”仗着侍衛不敢真的動手,我也顧不上皇夫的矜持,猛地推開她就要往裏闖——下一刻,門自己先開了。
屋裏的人走了出來,朝着我拱手行禮,臉上挂着文質彬彬的笑容,眼中卻殊無笑意:“微臣見過皇夫……陛下請您進去。”說完,也不等我應諾,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愧是她最寵幸的謀臣,連我也不放在眼裏。
無心追究她的失禮,匆匆走進屋內;屋裏只有一人正靜靜地批閱奏折——綠鬓朱顏,俊雅無俦,正是我的妻主,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定了定神,我按捺下心中的焦慮,裣衽行禮:“參見陛下。”
她只做不知,仍是認真地讀着奏折,紙張翻閱的聲音格外清晰。
過了半晌,在我的雙腿都忍不住打顫時,才聽到她合上奏折,悠悠地說道:“起來吧……朕倒想聽聽,究竟是什麽要事,值得皇夫你興師動衆,不惜違抗聖旨,闖入朕的書房?”
“陛下容禀,奴聽說,淩王殿下的祭天儀仗遇到了刺客,她本人也被那刺客所傷,性命危在旦夕……”
“聽說?”我還未說完,她已輕哼一聲打斷道,“若朕沒有記錯,這已經是皇夫你第二次聽說淩王的消息了……呵,朕竟不知,身在宮闱之中,皇夫的耳目也如此靈通,怕是比朕的暗探也不遑多讓吶。”
“陛下……”她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所提的反問卻教我啞口無言——莫非她已經發現了母親安插在禁衛中的人?
若是她将盧家的暗樁統統拔起,且不說我今後再沒了倚仗;只怕辛辛苦苦籌謀了那麽久母親第一個便要收拾我。
然而一想到那人可能命懸一線,我便再也管不了其他:“奴知道榮息城外有一座山谷,谷裏有一位魏舒魏大夫,號稱毒仙——從榮息快馬加鞭趕到西寧只需三個時辰,不如派人将那毒仙接去……”
只聽她嗤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分析道:“皇夫是否考慮過,若是她挺不過三個時辰呢?況且,誰又能擔保那毒仙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倘若醫道不精,反而害了淩王,又該如何?”
“這……”我一時間也被問住了,讷讷地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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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淩王的事不用你操心,朕自有決斷……退下吧。”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她又從桌上抽出一本新的奏折看了起來,顯然是不願再與我多說。
縱使不甘心,我也知道,這已是她的底線了——若我還苦苦糾纏,只怕這皇夫的位子便要易主了。
看來,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我收斂起所有情緒,咬牙行禮:“奴告退。”
她恍若未聞地繼續盯着手中的奏折,凜直的眉峰勾勒出一道冷峻的弧度,眼中好似罩着一層融不掉的冰霜,與衆人熟知的溫雅謙和大相徑庭。
而作為她的正君,我知曉,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我的妻主邝希晴啊,是我見過最冷心冷情的女子。
“琅翠,拿着本宮的牌子,速去府上将二小姐請來。”一回到寝宮,我便囑咐貼身侍從出宮辦事——他是我盧府的家生子,從小便跟着我,也是我在這深宮中為數不多能夠信任的人了。
既然求助皇帝的路行不通,那我也只能寄希望于那個不長進的妹妹了——只盼她能念着兒時的情分,莫要推脫才是。
琅翠接過令牌便匆忙離開了,而我卻只能苦等在寝宮之中,默默地祈禱着那人平安。
彷徨間,目光不經意落在了牆上那副畫,思緒便随之飄遠了——所有人都以為這畫中人乃是我的女兒,皇女奕軒;只有我自己明白,這畫中玉雪可愛的小童,是當年的希晗。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十歲那年,随着母親進宮谒見皇帝。
都說皇帝身子骨不大好了,打算仙去之前替皇女們選好夫郎——後院裏的侍君們對這個消息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敢拿到明面上來說罷了。
而我身為中書令盧恒的嫡長子,自然有資格作為皇女正夫的候選。
見過了皇帝,母親特意帶着我繞路,為的是經過皇宮的禦花園——這後宮的禁衛看守如此嚴密,我們能夠接近禦花園,只怕也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許。
從這一點我便隐約猜出,皇帝已經認可我作為她的其中一位女婿了。
母親帶着我攀上園中的一座假山,指着不遠處的一座涼亭說道:“那兩位便是希晴殿下與希晗殿下了——她們中會有一位是你未來的妻主。”
我聽得羞意大作,卻忍不住順着母親所指的方向偷眼望去,涼亭中坐着兩名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女。
年長的那個手執一本書冊津津有味地讀着,氣質沉靜如空谷幽蘭;年幼的那個梳着雙髻,穿着紅白雙繡的短袍,顧盼生輝,鐘靈毓秀,宛若畫中的仙童;她手中擎着一只蝴蝶風筝,正興沖沖地說着什麽,卻是個飛揚跳脫的性子——不知為何,我的目光落在那小仙童身上,便再也移不開眼了。
那年長的少女自顧自地翻着手中的書冊,并不理睬她,她也不氣餒,興致不減地圍着對方打轉——隔得太遠,我并不能聽見她在說什麽,只覺得那一張一合的櫻桃小口甚是可愛。
若換作是我,怎樣都不忍拒絕她的,可恨那年長的少女卻無動于衷,只顧着自己看書,真是恁地可惡——要不是還記着自己的身份,我都禁不住要過去将她痛斥一番了。
這邊廂我看得入神,母親卻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沉聲說道:“竹兒,時辰到了,回去吧。”
“……是。”我順從地點點頭,依依不舍地跟着母親走下假山,最後回過頭看去一眼,就見那年長的少女終于拗不過小仙童锲而不舍的磨纏,将書冊合上放在了一邊,無奈地戳了戳她的額頭,牽起她的手朝涼亭外走……許是帶着她放風筝去了吧。
我永遠都忘不了被牽着手的小仙童臉上那燦爛到極致的微笑,就像是一輪耀眼的小太陽,教人一想起就覺得心裏暖暖的。
自此,三皇女邝希晗的名字便刻在了我的心上,再也抹不掉了。
母親說過,我出生時有道士相過命,斷言我将來定是統禦後宮的皇夫命格——希晗殿下是中宮嫡女,名正言順的儲君……那麽,我将來的妻主,便是她了吧?
這個美好而隐秘的祈願一直伴随着我度過了整個青蔥歲月。
雖然我一心戀慕的小仙童眼中只有她的姐姐,對我總是愛搭不理的,但是,只要能遠遠地望着她,我便無限歡喜了。
然而,世事無常,在我即将十六歲行易禮之前,皇帝駕崩。
與皇帝殡天的消息一同傳來的,是次女邝希晴遵照皇帝的遺囑,登基為帝的谕令。
接到聖旨的時候,我只覺得天都塌了。
自那以後,我被母親看管了起來,再也得不到有關那人的半點訊息。
一直到我與新帝大婚之日,才終于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她消瘦得厲害,神色憔悴,單薄得仿佛能被風吹走;紅色的吉服套在身上,竟是空蕩的可怕,襯得她的肌膚蒼白的如同易碎的瓷器,教人心疼。
“這一杯,本王敬皇姐……夫,祝舉案齊眉,早、生、貴、女!”她的眼神亮得驚人,雖是笑着的,那笑竟像是哭泣一般破碎。
我心痛如刀絞,卻只能舉起酒杯,與她共飲。
——她這般痛苦,會是為了我麽?
這樣想着,竟是于極致的心痛中生出了一些苦澀的甜蜜來。
洞房之夜,我木然地坐在喜床上,等着妻主到來。
三更天的時候,她終于來了;雖說難掩一身沉穩的帝王氣度,輕晃的步子還是洩露了一絲微醺。
打發走了侍從,她與我喝過了合卺酒,倒頭便睡。
我不由松了一口氣,替她褪去鞋襪後,小心地睡在床外圍,離她半臂之遙——索性這禦榻極寬,也能容得下我的躲閃。
将淚意逼回眼眶,我靜靜地聽着燭淚滴落間她若有似無地低喃,腦海中回想着那人的音容笑貌,最後卻定格在了她睡前望向我的眼神——那一眼,輕渺如山巅之雪,幽邃如寒潭之淵,冷得仿佛能将人生生凍住。
我恍然意識到——想必我的妻主對這樁婚事,也是不願的。
也好,相敬如賓不相睹,總勝過求之不得的怨偶。
我心中唯有一人,再也容不下別個了……只是未免好奇:是誰,教這天下至尊也求而不得;又是誰,能教我的妻主傾心戀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