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虛驚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得教人難以反應;堪堪等到姜灼以受傷為代價拖住了那刺客,其他仍在臺下離得較遠的侍衛們才紛紛抽出武器,沖上了祭臺,一股腦兒将那刺客團團圍住。
只見那刺客冷冷地一笑,猛地将長劍收回,動作又快又狠,竟是帶起了一道血箭,看得我的心也跟着抽痛——那血,是姜灼的……
她毫不停頓地将長劍翻轉過來,對着自己的脖子用力一劃,鮮血噴湧,她卻感覺不到疼似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張開雙臂仰面倒了下去——我仿佛看到她在倒下前朝我瞥來的一眼,那眼神中除了刻骨的恨意,還帶了些其他難以理解的情緒。
然而此時此刻,我的眼裏只有那個捂着傷口半跪在地上的身影,沒有半點心思去考慮其他。
“禦醫呢!來人啊,快傳禦醫!”顧不得眼前發黑的眩暈感,我搶步上前,一把推開擋在外圍的侍衛,死死地抱住姜灼,急切地問道,“姜灼!姜灼你有沒有事啊!你別吓我、你、你說話呀!”
她皺着眉頭,嘴唇咬得發白,臉色卻漲得通紅,不像是失血過多的樣子;我只當是劍上抹了□□,毒素通過傷口侵入她的體內,已經開始發作,不由得緊張萬分,只恨自己的身份惹來這一切。
卻見她的睫毛清顫了幾分,緩緩睜開,幽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沒來由得教人臉紅,若不是心憂她的傷勢,只怕我已經害羞得抽手離開。
“你怎麽樣?傷在哪兒了?痛不痛啊?”她雖然睜開了眼睛,卻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說話,好像失了神般,教我吓了一跳,忙不疊對着還在匆匆指揮侍衛維護秩序,檢查是否有其他刺客埋伏的顏珂大喊,“珂姨!禦醫呢!随行的禦醫呢!快叫禦醫啊!”
“殿下、咳咳……請先、先放開……”只聽她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拍了拍我死死箍住她的手臂,略顯艱難地說道——而說出這一句之後,就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一樣,不住地喘着氣。
“哦哦哦,對、對不起,我也是一時情急……”小心地放松手臂,卻仍是保持着将她環抱的姿勢,我不敢輕易挪動她,更沒有能将她抱起來的力氣,只能固執地守在她身邊,等着禦醫趕來——周圍一圈嚴陣以待的侍衛卻都被我選擇性地遺忘了。
又或者,我潛意識裏并不希望有其他人接觸到姜灼的身體吧。
這邊廂我正急得滿頭大汗,就聽懷中抱着的人忽然幽幽一嘆,輕聲說道:“殿下不必緊張……咳、咳咳,屬下只是受了輕傷,咳咳,性、性命無礙……”
“輕傷?都流了那麽多血了你管這叫輕傷?不要把我當傻子!”恨恨地白了一眼受傷還不安分的人,我一心記挂着還沒趕來的禦醫,連語氣都變得不耐煩起來,只想将這個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的女人好好教訓一番。
“呵,殿下不信麽?”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即伸手撩開了她的外衣——我的第一反應卻是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她裹在衣服中的風情;下一刻卻想起了周圍的侍衛們,不假思索地命令道:“你們都轉過身去,不許回頭!”
“是,殿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是見我神情嚴肅,不似玩笑,遂躬身應諾,紛紛背過身去。
直到她們全都背過去以後,我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蠢事——天啊,曾經鄙夷邝希晗的特權階級身份,堅持“人人平等”的我什麽時候也學會這樣頤指氣使地發號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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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我自己過去所讨厭的那種人又有什麽分別?
最可怕的是,剛才那一瞬間,對侍衛們的命令是沖口而出的條件反射,仿佛在我不曾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接受了邝希晗的王爺身份所帶來的特權;而與這優越感相伴的,則是上位者視人命如草芥的淡漠。
心亂如麻之際,手掌被輕輕捏住,我猛地低頭望去,卻是姜灼一臉正經地将我的手按向了她的胸口,一邊還淡然地解釋道:“殿下請摸,這是一件貼身的金絲軟甲,雖說還達不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但是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方才的長劍只是刺入了屬下的肋間,深不過三指……”
——她她她、她在做什麽!
我的手手手、手按在了……掌下的觸感隔着一層薄薄的金屬和布料,卻難掩本身的柔軟,不同于我碰到自己時的感覺,甚至是教人如觸電一般酥酥麻麻。
我能想象自己紅透了的臉頰,以及快到即将失衡的心跳。
“夠、夠了!本王知道了……”忍不住打斷她的解說,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掌,強撐着勾起一抹笑,竭力平靜地說道,“姜護衛你沒有大礙,本王很欣慰。”
就在我絞盡腦汁卻不知道該怎麽擺脫這尴尬——或許只是我單方面的難以忘懷那奇妙的手感——的情況時,顏珂領着空皙禪師走到我們身邊,臉色難看地說道:“殿下恕罪,刺客已經伏誅,暫時沒有其他同黨……我已經派人去叫禦醫了。”
沒等我發話,空皙禪師已伸出手指搭上姜灼的腕間,溫和的嗓音頓時撫平了我心中的焦躁不安:“殿下莫慌,姑且讓貧尼替這位施主看一看,可好?”
“好好好,師太請。”我連忙讓出一些空間由着空皙禪師施展——我知道她在醫術上頗有造詣,否則顏珂也不會請她為我診脈,有她替姜灼切脈,我懸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她沉吟了一番,又翻開了姜灼的衣襟去查看傷口——我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動作,有心阻止,卻又死死忍住了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雖然不想別人見到姜灼的身體,但空皙禪師畢竟是為了替她驗傷,又是出家人,于情于理,我都不應該插手。
況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我與姜灼是什麽關系?我又憑什麽對她有着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呢?
“依貧尼所見,這位施主的傷口并不致命,殿下大可放心,”大概是見我臉色不對,空皙禪師微笑着安慰道,“她身上穿的金絲軟甲恰好卸去了部分沖力,兵刃卡進肋間,并未傷到心肺,好好調養一段日子即可。”
聽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由于姜灼所言相合,我終于能将另一半提着的心也放下。
只是,想起此前自己心慌意亂的表現,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窘迫頃刻間占據心頭,我只想挖個地洞将自己埋了。
“呃,嗯……很好,”我強迫自己放開雙手,慢慢站起身,不要再戀戀不舍地盯着那張蒼白而清冷的容顏,“珂姨,派人照顧好姜護衛,本王要親自調查這起刺殺事件。”
——雖然這樣說,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卻是為了避開姜灼。
腦海中充斥着無數個不切實際的念頭,教我一時之間難以面對她。
匆匆回到我住的廂房內,一邊聽着顏珂與我分析這次刺殺,一邊由着小蟬替我重新包紮了手腕上的傷口,那刺痛讓我又想起了姜灼所受的傷——兩相比較,應該是她更痛吧?
畢竟是傷在胸口嘛……
“等等,”恍惚間,就見小蟬收拾了一番,端起了托盤便要往外走,我立即出聲攔住他,“那條巾帕留下。”
——那是姜灼的東西。
“……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顏珂輕咳了一聲,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嗯,珂姨說的極是,就依你的意思辦吧。”對上她探究的眼睛,我心虛地低下頭,妝模作樣地贊同道——剛才一晃神,我壓根兒不知道她說了什麽。
“唉……看來殿下真的格外在意那個姓姜的啊!”顏珂搖了搖頭,無奈地嘆息道,“我方才是問殿下您可要用膳……罷了,晚些我會派人送過來,殿下好好休息。”
“……嗯。”我尴尬地點點頭,目送着顏珂出去,這才癱倒在床上,悶悶地捶了幾下床板——為什麽一遇到有關姜灼的事情,我就變得這麽奇怪呢?
晚些時候,獨自在房間裏用過飯,又用洗漱剩下的水将那條絹帕搓洗幹淨,我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昏暗的月光爬過窗棱,虛虛地照拂在我晾在窗口的巾帕上,反射出泠泠的華光,隐約是那絹帕上繡着的暗紋。
我翻了個身,面朝床頂平躺着,心裏做着鬥争:究竟是明日上午去看姜灼,還是明日下午再去呢?
……不如,現在去?
這個念頭一起便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
一刻鐘之後,揮手将執意要跟在我身後的侍衛們趕的遠一些,我深吸一口氣,敲了敲燃着一盞微弱燭火的房門。
屏息等了一會兒,就在我的勇氣一點一點耗光,忍不住扭頭逃開以前,門輕輕地開了。
“殿下?”她只披着一件單衣,清冷的眸中劃過一抹異樣——墨色的長發,雪色的肌膚,在皎潔的月光下,美麗得教人嘆息。
我只覺得呼吸一窒,登時将想好的借口忘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