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祭天
在靈覺禪寺裏住了兩天,大部隊都休整了一番,為着即将到來的祭天大典養精蓄銳,做着準備。
我曾向跟随顏珂一路過來的侍衛詢問過,她們這一行人,出發時共有三百多,路上不斷出現傷亡,到了西寧盤點過後,除了随行的護衛,就連普通的侍從雜役也有不同程度的折損,而那兩個不幸被選中的侍君已經在路上香消玉殒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我害死了他們。
若不是我默許了顏珂的提議,帶他們一道加入了西寧祭天的車隊,也許他們還呆在王府的後院裏安度餘生,過着波瀾不驚的日子。
加上那個替身的女子,我已經間接害死了三條性命……這還僅僅是我心裏有數的情況,或許還有很多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血債。
一筆又一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還清?
無論我心中如何傷感自責,絲毫不能影響到此次來到西寧必須完成的任務。
第三日,離午時還差半刻,被小蟬服侍着穿上了代表親王身份的錦衣華服,頂着所有人的矚目,我端着親王的架子,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上了祭天的玉石高臺。
最靠近祭臺的地方被侍衛們裏三層外三層圍得密不透風,只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站在侍衛之後的,是以空皙禪師為首的一群身着缁衣袈裟的尼姑,各自手持念珠靜立不語,眉宇間滿是莊嚴肅穆。
這祭臺高三丈,長寬各十餘丈,上面擺放着香案果品,居中卻靜卧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白玉酒樽——我心裏一咯噔:這祭天儀式該不會要喝酒吧?
邝希晗的酒量如何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個不經事的一杯倒,若是一會兒醉的出了洋相可就糟了。
當我胡思亂想地擔憂時,等在人群最外圍的侍從像是得到了指令,用盡全力敲響了身後的銅鑼,一聲振聾發聩的巨響後,那群尼姑開始念起了我聽不懂的經文。
喃喃念語伴随着彌漫在空氣中漸漸濃郁的香,本該是教人心平氣和的場景,我卻覺得眼皮直跳,好像總有什麽事要發生一般,心浮氣躁得很——大概是因為頂着正午毒辣的陽光吧。
耐着性子在祭臺上裝作一具雕塑不敢亂動,好不容易等經文告一段落,就聽空皙禪師念了一聲佛號,随後宣布道:“正午已到,儀式開始。”
她身邊的尼姑點點頭,越過包圍的侍衛們,疾步向我走來——我注意到她的袖子裏似乎藏了什麽東西,被陽光一照,發出了一點金屬的銳光。
等到她走到我面前,深鞠一躬行了禮,突然擡起雙手,寬大的袖袍順勢滑落,我這才看清她手中所擒之物,乃是一把鑲着七彩寶石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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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
我吓了一大跳,幾乎就要驚叫出聲,猛地後退了一步,同時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将她推開。
不料她比我更加害怕,在我這驚慌中用盡了全力的一推之下,一連退了幾大步,差點就從祭臺之上倒栽了下去。
“哐啷”一聲,那柄匕首掉在了祭臺上,刀刃從鞘中滑出了一小截,森森寒光刺得我眼睛一疼,心中更是發顫。
——這刺客實在是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兇!
那些侍衛也真是的,怎麽不好好檢查就放行了呢?
若不是我反應及時,只怕就要成了刀下亡魂……
在我驚魂未定之際,一雙手穩穩地托住了我的肩背,扶住了有些搖搖欲墜的身子,清冷如水的嗓音在耳邊淡淡響起,教我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殿下莫慌。”
側眸看去,姜灼面不改色地掙開了我情急之下緊緊抱住她胳膊的手臂,低聲說道:“取血祭獻乃是儀式核心,還請殿下配合。”
——什麽?取血祭獻?
難道那尼姑不是刺客,只是為了取一些我的鮮血,所以才拿着匕首?
這麽說來,卻是我誤會了。
臉不由自主地發紅,我深深吸了口氣,從她身上站直,繃着臉着一本正經地說道:“是本王多慮了……你繼續吧。”
意識到自己鬧了一個大笑話,我也顧不上臉紅,只想着盡快結束這勞什子的儀式,好避開這火辣的日頭,回屋裏喝上一碗涼茶。
姜灼退開了一步,卻沒有下場,而是候在不遠處,大概是擔心我再出什麽意外;知道她就在附近,我也變得安心不少,好像惶然急躁的情緒一下子就踏實了起來。
站在侍衛群中一直關注着這邊動向的顏珂似乎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選擇聽之任之,我不由得回給她一個微笑。
那小尼姑顫顫巍巍地爬起來,拾起了地上的匕首,忐忑地望着我——我咬牙伸出左手遞給她,一邊還要違心地安慰她:“無妨,你只管動手……這次,本王絕不會推開你的。”
她這個動手的人卻比我還要緊張,直到我都忍不住催促她下手以後,她才狠下心似的,反手握着匕首,在我的手腕間劃了一道。
“嘶——”手腕上傳來的刺痛教我忍不住輕呼,小尼姑倒沒有如我意料的那樣吓到發愣,而是手腳麻利地拿過香案上擺放的那只白玉酒樽接着我腕間汩汩流出的鮮血……不多時,那小酒樽就斟滿了,而我眼前也陣陣發黑。
——我還以為她會選擇劃掌心或者是手背,沒想到她直接對着手腕上的靜脈來了一刀,若不是這小尼姑的神情不似作僞,我真要懷疑她是與我有着什麽仇怨而借機報複了。
這腕脈之處多有兇險,割得深了,別說是斷掌之憂,更有甚者還會危及性命,也不知是她事先得了叮囑,指定要劃在這裏,還是臨時起意,沒輕沒重地下手……總之,真的很疼啊。
我眼眶中泛起一股濕意,也不完全是條件反射。
正痛得龇牙咧嘴時,姜灼立刻走了過來,将一條幹淨的白色絹帕緊緊地紮在我的腕間,算是勉強止了血;至于具體的包紮,還要等我強撐着完成儀式的最後部分才行。
——唉,這親王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哀嘆着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我盡量忽略手腕處的痛楚,端起那白玉酒樽——稀奇的是,在沾了我的獻血以後,那酒樽完全變成了深深的血紅色,就好像裏面的鮮血透過玉杯暈染開來似的——朝着正北方向叩拜。
三跪九叩之後,将白玉酒樽中的血灑在香爐之中,便算是禮成了。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做全了這一套儀式,我感覺鬓角不住地有汗水淌下來,貼身亵衣的後背處已然濕透了。
幸而這要人命的祭天典禮總算是結束了,心中的大石頭落下,我也終于能夠回去休息一番。
見我搖搖欲墜的樣子,姜灼三兩步靠近我身後,好像随時打算在我跌倒前出手扶住我;我心中很受用她的好意,側臉對着她笑了笑。
轉回頭正要走下祭臺之時,卻見她淡漠的臉色忽然一變,還沒等我問出口,她已經拉住我的手,将我一把拽到她的身邊,同時擡手格擋——我眼睜睜看着她的手臂被一柄鋒利的長劍劃破,利刃割碎布帛乃至刺入血肉的聲音教人寒毛直豎,齒根發酸。
“啊!”我吓得叫出了聲,這一次卻遠沒有之前被那小尼姑吓到時來得響,似乎是由于貧血引起的虛弱,讓我連大叫的力氣都減弱了不少。
“有刺客!保護殿下!”倒是姜灼鎮定地擋住了那個陡然間拔劍刺過來的侍衛,同時替我說出了卡在嗓子眼裏的話。
——沒想到,這刺客如此狡猾,混入了侍衛隊伍之中,而且時機把握得非常好,正是冗長的祭天儀式即将結束,所有人都松懈的那一刻,猝然發動的成功幾率遠比其他時候偷襲強攻要大得多。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前番我的誤會使姜灼登上了祭臺守在我身邊,也恰好将這刺客的攻擊擋了下來,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我正暗自慶幸時,卻見那刺客被攔下後十分惱怒地朝着破壞她計劃的姜灼一劍刺去——後者手中并沒有武器,為防她突破也不曾閃避,竟然被那鋒利的長劍刺中了胸口!
我呆呆地望着這一切,只覺得那柄長劍好像同時也刺中了我的心,教我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
“姜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