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當年九嘆峰上本有三間小屋,一間唐蒼木住,一間蔣子骞與陸雲亭一起擠擠,還有一間留着給谷懷虛。最後一間屋子雖然常年空着,但從未蒙塵。架子上擺着木雕木偶,俱是谷懷虛小時候用過的物件。唐蒼木将兩個小徒弟盯得很緊,不許他們随意拿屋裏的玩意兒,還要時時清潔,以免落了灰。
如今再從門前路過,滿目都是破敗的景象。窗上糊的紙已經黑了,木門上勾着細細的蛛網,顯然已經多年沒人來過。陸雲亭與蔣子骞自然也沒心境去推門看一眼。就連駐足,也嫌耽誤時間。
默默走過之後,陸雲亭道:“我過兩天将它燒了吧,師兄意下如何?”
蔣子骞道:“師弟決定就好。”
那便定了下來。
前頭的屋子是他們幼時的住所。起初是一張木床,同榻而睡,抵足而眠。後來大一些了,木床再躺不下兩個人。于是唐蒼木又去劈了一塊楠木,新做了一張床給蔣子骞。他也曾打算過再造一間屋子,但陸雲亭死乞白賴地纏着,就要跟師兄住一起。因為九嘆峰高,除了七八月稍熱,其他時候都冷。兩個人住在一塊兒,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要來的暖和。
陸雲亭站在門邊,恍惚了一瞬。
門上盡是簌簌的灰。蔣子骞替他把門推開,撥着蛛網,走了進來。陸雲亭忽然在身後開口,聲音靜靜地在房裏回蕩:“師兄,想到他曾經那樣對你,我就恨得不行。”
蔣子骞站在桌前,慢慢地推開長了鏽的窗戶。陸雲亭低聲道:“可再想一想,我……我對你也糟糕極了。從小便頑劣,就會差遣你為我做這做那。不學無術,還連累你為衛森所制。再後來,我找到了你,卻沒有認出你,反而……”
陽光與細雪一同飄了進來。
蔣子骞在光裏回頭,臉頰上的傷疤歷歷可辨。
他道:“師父亦是被我親手害死。”
陸雲亭晃了晃,蒼白着面孔道:“那是鬼師——”
“可我心裏有愧。”蔣子骞道,“衛森用我來逼你跳了崖,又讓我犯下弑師的大罪。我以為你們都不在世上了,所以總是在悔恨——若我能早一些醒來,早一些脫離他們的掌控。或者我能和你們一起去了——”
陸雲亭一瘸一拐地走來,親住他帶着疤痕的唇,把剩下的話都堵在了這個吻裏。
他吻着師兄、啞奴、蔣子骞,吻着一個飽經風霜的遍體淩傷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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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胡說。”陸雲亭道。
他又道:“我也還活着。況且師父九泉有知,也絕不會怨你。”
蔣子骞靠着陸雲亭,像靠着一棵浮木。他輕聲道:“嗯。”
“我再不妄言生死了。”陸雲亭道,“師兄也是。”
蔣子骞道:“那師弟也不必再自責于往事。”
都過去了。
他笑了笑,又道:“我流離了這麽多年,本就不願被你認出來。能看見你活生生地在站在我面前,心裏已經又是忐忑,又是歡喜。”
陸雲亭嗓音發着抖,低聲問:“是嗎?”
蔣子骞道:“蒼天有眼,讓你活了下來。”
陸雲亭望着師兄,怔怔地落下淚。
他心裏還有許多念頭,還有許多未出口的言語——為什麽師兄從不肯承認,甚至寧願讓自己以為他死了。但此時此刻,什麽也不必說了。在細雪與陽光之下,一切都已明了。
他從年少時便在心底朦胧地醞釀出的愛戀,在這一刻忽然又灼灼地開始燃燒。
帶着點酸澀,陸雲亭又吻了吻師兄的側臉,輕輕地觸碰上頭的疤痕。蔣子骞震了震,又用力地親吻了回去。淚水滲進唇舌裏,嘗起來有種苦味。但世事大多是苦的,唯有輾轉到了最後,才能察覺出一點甜來。
等親夠了,兩瓣唇自然而然地分開。陸雲亭挨着蔣子骞,低聲道:“等明日,我要把屋子收拾幹淨。”
蔣子骞道:“我陪你。”
陸雲亭道:“然後床也擦一遍,再把放在馬車上的枕頭褥子搬上來。”
蔣子骞道:“你腿腳不便,還是我來搬吧。”
陸雲亭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小布老虎也要。”
“好。”
“師兄……”
蔣子骞碰了碰他的臉頰。陸雲亭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發着抖道:“先來肏我吧,師兄。”
蔣子骞抿了抿嘴,又湊過去親他。
他們在漫天的塵灰裏抵死纏綿,直到雪後初霁,直到暮色蒼蒼。蔣子骞不知疲倦地肏他,肏進骨血裏。陸雲亭被翻來覆去擺了許多姿勢,喊得嗓子都啞了,被榨出了最後一滴精液,還要帶着哭腔在師兄身下索求。
晚霞磅礴地鋪進房裏,将四壁白牆都映成了朱砂色。他們在霞光裏相擁。陸雲亭睜大着眼睛,在蔣子骞的一雙黑眸裏,清清楚楚地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正如他的眼中,也滿滿的全是師兄。
待夕陽餘晖散盡,終見一輪明月懸在半空,仿佛印證了多年前随孔明燈飛起的那個願望——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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