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蒙湖,恰是日落日分。
湖水如明鏡一般,映着天映着彤雲。仿佛有一團火,紅豔豔從天際燒到了湖中。陸雲亭醒來之後,半句話也沒說,倦倦地望着窗外。啞奴打馬自湖邊走,粼粼的車輪碾過碧油油的草,馬蹄聲也顯得悠長。
複行數十裏,陸雲亭道:“住前面的客棧。”
啞奴應道:“是。”
陸雲亭道:“要借宿,你去說,好了喊我。
啞奴道:“好。”
又是無言。啞奴在客棧邊停了車,拴好馬,走進大門。陸雲亭靠着車壁,傾聽外頭的動靜。有腳步聲,有切切的私語,卻聽不明朗。想來應是啞奴太醜,引來人議論。他昏昏沉沉地等了好一會兒,啞奴才回來。
啞奴道:“只有一間房。”
陸雲亭道:“正巧,我們也不用兩間。扶我下去。”
他瘸着腿借力落了地,卻不願再被攙着,自顧自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頭。及到門前,啞奴快兩步幫他推開門。陸雲亭走進去,先停住腳步,望了一圈屋裏的人。
靠門邊的一桌坐着兩人,應是過路的尋常商人。再中間一點,坐着霓霞樓的女弟子,蒙着面紗自斟自飲。陸雲亭慢騰騰地繼續往裏,朝最靠近櫃臺的一桌走去。
店小二揚聲問:“敢問客官可是要住店?”
陸雲亭笑吟吟道:“不錯,住店,但不必急。我在這兒碰到兩位故友,想先敘敘舊。”
桌前的兩人一個身着青衣,一個穿着白袍,聞言紛紛擡起頭。
陸雲亭拉開椅子坐下去,招手要來一壺酒,又點着兩人道:“将賬記在他們身上。啞奴,你也坐,一起來喝。”
青衣人一字一頓地道:“你是陸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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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陸雲亭微微一笑,“我還活着。”
啞奴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白袍人已經握住了手邊的劍,卻被青衣人按住了。青衣人道:“我便知你不會這麽容易就死。九嘆滅門三年,你果然又活着出來了。”
陸雲亭笑道:“若是不出來,豈不是讓你們失望了?你們在九嘆的懸崖峭壁下搜尋了這麽久,不就是想着我沒死幹淨嘛。”
白袍人一拍桌子,怒道:“哪來這麽多廢話,既然敢出來,我們再殺一遍就是。”
他彈劍出鞘,抄起劍柄,便抖着劍尖搖搖晃晃地朝陸雲亭雙目刺去。這一招名叫鏡花水月,看着好躲,卻是虛虛實實,藏着數不盡的後手。陸雲亭笑嘻嘻坐着一動不動,啞奴霍地站起來,赤手探入劍勢的中央,任上臂小臂被鋒刃切出一道道深及白骨的傷,擰住白袍人的腕關節一折一扭,再将長劍也卸了下來。
啞奴道:“你再說一遍。”
白袍人臉色如金紙一般,冷汗涔涔而下。門邊的兩位商人也吓得躲了出去,店小二鎖在櫃臺邊瑟瑟發抖。青衣人緩緩站起來,拔劍平舉于胸前,道:“放開他。”
啞奴森然道:“把當年的事再說一遍。”
他本就長得可怖,現在沉了臉,目光兇狠,更顯得像惡鬼羅剎一般。青衣人望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向陸雲亭,道:“你倒是養了一條好狗。”
陸雲亭不理,徑直問道:“告訴我,衛森身在何處?”
啞奴手一抖,白袍人頓時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陸雲亭訝然看了一眼,只見白袍人的腕骨竟然被捏得粉碎,只剩一層皮連在中央,晃悠悠地垂下來。啞奴力大如斯,這只手是斷無半分複原的機會了。
青衣人不為所動,冷然道:“你果然要先找衛森。”
“我親眼見他舉劍殺我師兄……”陸雲亭猝然閉了閉眼,呼吸也急了半分,“只要我還有半口氣,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複仇。”
青衣人放聲大笑:“就憑你,一個跛子?衛森是何等人物?他當日上山拜師,你們不疑有他。今日九嘆門人被他攪得死的死殘的殘,你竟還想找他複仇?”
陸雲亭站起身。
他的臉龐白得像雪,偏偏雙頰染了兩抹不自然的潮紅。他定定看着青衣人好一會兒,才移開眼,伸手指着一旁的白袍人,對啞奴令道:“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