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年的九嘆不是現在這般光景。山高而峭,岩間生着青松。風吹雨打不動,唯有在下雪的時候,才被染成白頭。山腰常年籠着雲,從下向上望去,只有一條細細的石梯通向天上。他的師門便在雲端。師父觀潮老人唐蒼木抱着剛學會走路的他,教他認景:“那是雲。”
陸雲亭咿咿呀呀地叫。
唐蒼木又道:“那是亭子。”
陸雲亭扁着嘴看了一眼,掙紮着要自己下來走。
唐蒼木耐着性子教他:“你的名字便是雲亭。來跟我念一遍,雲,亭。”
陸雲亭噫了一聲,搖着頭,怎麽也不肯開口。唐蒼木也黑了臉,把他的頭扭過來對着亭子道:“你念不念。”
陸雲亭吸了吸鼻子,哇地哭了出來,低下頭帶着哭腔黏黏糊糊口齒不清地喊:“師兄,我要師兄!”
當年的師兄也是一個小團子,圓撲撲粉嫩嫩,裹着厚衣服站在唐蒼木的背後,臉頰凍得通紅,神情舉止卻偏偏跟個小大人似的。陸雲亭從唐蒼木身上下來,跌跌撞撞撲進他懷裏。他接了接,卻沒接住,于是兩只團子便一同往後倒,滾到了雪地裏。
唐蒼木拂袖而去:“胡鬧。”
師兄蔣子骞道:“師父!”
蔣子骞待追上去,卻被陸雲亭一把扯住了袖子。小陸雲亭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雙眼紅紅地望着師兄。師兄嘆了口氣,撸起袖子給他擦了擦臉。
陸雲亭哭着哭着打了個嗝兒,然後又破涕笑了出來。
蔣子骞戳戳他的腦門道:“你真是胡鬧。”
他一向胡鬧,從小到大,都是九嘆峰上的混世魔王。太陽起了又落,山花謝了再開;唯有這天地和岩間的松是不變的。他也以為自己的一生也大抵如是,卻不想如今竟能流離至此。
下了山,才明白逢紛離世,怨思遠逝的種種憂苦。
悲歌當泣,遙望不能歸。
Advertisement
他滿頭大汗地醒來。
東方微微發白,遠遠的傳來零星的雞鳴和狗叫。桌上蠟燭撲地滅了,屋裏昏慘慘幾乎什麽也看不見。陸雲亭撲騰着下了床,抹黑收拾自己的行囊和什物。他一瘸一拐地走,又被椅子絆了一下,正要倒地的時候,疤面人扶住了他。
疤面人問:“何事?”
陸雲亭眨了眨眼睛,轉頭見着了疤面人那雙過于清亮的眼眸。“
有那麽一瞬,他覺得自己還像是在夢裏。他沒有來地想,這回倒是扶住了。
想完之後,陸雲亭便愣住了。他自嘲地笑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在這間屋子裏的是疤面人,不是他的師兄。”
“往東去。”陸雲亭道,“小鬼與我傳來消息,我要殺的那人在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