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逃出生天09
“楊管教,下班了嗎?”
“不下班現在是鬼接的電話?”楊管教剛出監區,拿到手機沒幾分鐘就接到了胡隊電話,直接戳穿她的明知故問,“胡隊有什麽指示?”
“扔給你一個瘋子不聞不問的,有點不落忍,就打電話問問。”
“不聞不問是好事,省得你們來了又刺激他犯病。”楊管教把手機開公放,駕車上路,“想問什麽?有問必答。”
看來人下班了心情就是好。胡隊枕着椅背,垂眼看辦公桌上的一沓文件:“我們提審那天後來怎麽處理的?”
“怎麽處理,按程序處理,所有人輪番上陣好言相勸,沒用,只好給他打了一針鎮定。”
胡隊眯了眯眼睛:“那後來呢,還尿褲子嗎?”
“後來我把他搞定了。”
“人都瘦成那樣了,你還忍心對他用手段?”
“嘿!”楊管教氣笑了,“胡勝楠,我在你心裏什麽形象啊?動粗是違紀的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個人看着他上廁所,這事就解決了。”
“啊?”
“我找他談話——當然也是為了給他個機會上個正經廁所——說來說去他不敢去監室的廁所是因為在那兒有監控拍不到的一個小角落——廢話,你說監控能怼着廁所拍嗎?主控室的人眼睛不得瞎了啊?拍半塊屁股都已經夠紮眼的了——我問他監控照不到,我找人看着你行不行?他就感恩戴德地回去了,再也沒尿褲子。”
“那……”
“自殘行為沒再繼續了,但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擾亂監室秩序。”楊管教知道她要問什麽,“這人眼神特別空,穿着殺人犯的馬甲沒事笑兩下把膽小的犯人吓得心裏發毛。”
胡隊笑了:“說的好像你在現場似的。”
“啧,我有耳目,相當于我在現場。”楊管教說,“哎,胡隊,這都五天了,精神病鑒定的人怎麽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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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天到晚要處理的申請太多了,要麽怎麽規定他們十五天之內必須出結果呢。”胡隊撫了把頭發,“再等兩天吧,快了。”
“行吧,反正他現在不惹事,快慢我無所謂。”
胡隊把那幾個讓她頭疼的行政文件看完簽了放在案頭,目光落在記事本上面,伸長胳膊把它拿過來,打開。
葉子針對龐列的財務狀況和關鍵證人的社會關系財務狀況做了走訪,驗證了之前通過技術手段得到的結論。
龐列留下的網絡痕跡裏沒有他了解學習天網和刑事程序的端倪,關系網中沒有刑偵相關的朋友。
但是也不能保證他什麽時間從什麽地方看到實體書。
拆開的U盤裏發現了沙土顆粒,加上U盤表面劃痕,聯想到曾宇翩到案時雙手指甲裏的泥土,極有可能是他把U盤埋進土裏又挖了出來。
又是一個稍加推理就能得出來的、曾宇翩頭腦錯亂的證據。
胡隊深呼吸一回合。
在曾宇翩逃亡期間,別墅裏其他人的行蹤和通訊記錄毫無疑點,基本排除了他們參與此案的可能性。
龐列确實在最近去過一次醫院,實名,醫院記錄與當天別墅的監控互相印證,能夠确認他在當天被曾宇禪毆打過。奇怪的是,龐列的傷并不需要送醫,作為醫生他應該清楚這一點,別墅的醫療室幾乎是個小型醫院,足夠他處理傷勢了。
他試圖留下曾宇禪對他施暴的證據?
亦或是曾宇禪叫人送他去醫院,他沒有反抗。
如果是前者,他有曾宇翩同謀的嫌疑,如果是後者,他的懦弱可見一斑,怎麽都不可能是這次案件的主謀。
兩個極端啊。
胡隊用筆尖敲敲紙面。
如果是後者,是否意味着,他才是那個容易被操控的人?
曾宇翩在書房看的書基本是各國歷史相關,書架上全是古董,歷史書算是有趣的了,包括觀影室裏的碟片也都是十幾年前的電影,在保證曾宇翩與世隔絕一事上,曾宇禪下了很大工夫。
胡隊親自看過書房的監控錄像,看書甚至不是曾宇翩思考的幌子,他的确在認真閱讀,畢竟他身邊只有兩個保持沉默、影子一樣的看護,可供思考的時間對他而言并不是奢侈品。
不需要紙筆,就策劃出這麽一場嚴絲合縫的局,合理嗎?
是不是太多疑了?
到底有沒有必要在“曾宇翩是犯罪天才”這條思路上走一遭?
“……”
都開了頭了,必然要走一遭,合理動機在那放着呢。
他為什麽了解刑事案件程序,為什麽有信心通過精神病鑒定?
胡隊寫下“假設”一詞,畫了個圈。
假設他真的自殺失憶,那麽過去,尤其是過去十年在他生命中并不存在,所以他的精神狀态從脆弱扭轉成強勢,而失憶之前從龐列那裏習得的手機使用方法、被關進別墅之前習得的反偵察技巧和刑事案件程序以及通過精神病鑒定的手段,幫助他完成了這個計劃。
也不是不能解釋,但這簡直是強詞奪理,有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感覺。
胡隊按了兩下筆,往前翻了一頁,上面寫着:他記得①曾宇禪的暴行,②對龐列的感情。
也許這些不是他記得的,是他醒來後被龐列告知……或者灌輸……的?
“灌輸”。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這個計劃本身确實是龐列制定的,本身只有利于龐列,曾宇翩醒來後性格有變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表面上對龐列言聽計從,實際上順水推舟走上了另一條航線,只要在龐列的完美計劃裏加一些自相矛盾的細節,就可以憑借完美的演技假裝失去理智,假裝受人操控,把罪魁禍首的帽子戴到龐列頭上,反正死人不會為自己辯護。
這就是為什麽,在女看護眼中,曾宇翩遭受龐列虐待卻要粘着他,而龐列反倒在躲他。
龐列躲他是為了躲避幕後策劃者的嫌疑,曾宇翩粘他是為了向龐列、向所有人,制造自己是感情傀儡的假象。
感覺對了。
可是證據呢?
可以憑借直覺來猜測真相,但證明真相需要的是證據。
不,不需要證據證明。
精神病鑒定結果出來,如果曾宇翩沒瘋,卻要繼續裝瘋賣傻拒不配合,提供虛假口供誤導刑偵方向,就用人證定他的動機,現場物證、技術分析、他親手錄制的視頻定他的罪,至于怎麽量刑是檢察院的事。
只要曾宇翩意識到裝瘋無法脫罪,那麽他一旦開口,除非說出實情,否則就會漏洞百出,現有的證據也許無法構建出完整的事實,但這些證據以及基于此推理出的假設,結合審訊技巧,就可以作為戳破他謊言的利器。
多審幾次,事實終會浮出水面。
“張老師,下班了嗎?”
“剛下班,怎麽了胡隊?”
“忙一整天了,吃宵夜嗎?”
“喲?哦!哈!”張醫生一邊穿外套一邊歪頭夾着手機笑,“曾宇翩的精神病鑒定結果,你不服。”
胡隊坐在沒發動的車裏,手掌托着額頭:“我認為你被民間影帝騙了。他瘋得太有邏輯,太經得起推敲,直覺告訴我這不正常。”
“胡大隊長什麽時候開始不講證據不講科學改講直覺了?稍等我戴耳機。”張醫生操作完畢,把手機揣兜裏,“就是因為真的精神出現問題才經得起推敲啊。”
“我說的推敲是以他瘋了為前提進行的案情推敲,連我這個外行都能給他的每一個異常行為找到合理的心理角度的解釋,甚至看守所管教都能一眼看出他的恐懼症,感覺他瘋得非常刻意。”
張醫生如常走到電梯門口,在即将按下下行按鈕時停住動作,打開旁邊消防通道的門步行下樓:“他淺層的表現屬于常見心理問題,刑警隊看守所閱人無數,看得出來也正常。”
“你會不會對他掉以輕心了。曾宇翩确實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是……”
“胡隊,你這是質疑我的專業能力啊。”張醫生不等她澄清,笑道,“別忘了我是做司法鑒定的,案情推敲也在我工作範圍之內。這樣,我用人話跟你大概說說曾宇翩的病情,就別請我吃宵夜了,我想回去看個電影睡覺。”
胡隊笑了一聲:“你說。”
“他自殺昏迷,大腦供血不足導致缺氧,這是一次傷害;他額頭上的疤,看到了吧?我看案卷裏提到過是最近才傷到的,也是一次傷害,這是他精神疾病的生理基礎。”張醫生走出單位,拿出手機開了輛單車,“長時間被囚禁強奸虐待,或者長時間與世隔絕、對親生弟弟懷有扭曲情感,這是不用我說你也能get到的精神疾病的溫床。事實上堅持不懈地自殺自殘,足以說明他已經出現精神方面的問題了。”
“這只能證明結論的合理性,不能直接導出結論。”胡隊接話,“張老師,你說服不了我。”
“嗯,是,能說服你的東西都寫在報告裏了,你不還是來找我要說法?”張醫生倒是好脾氣,“這麽說吧,咱倆關注的重點不一樣,你的角度可能覺得他每一步都在演,而我并不是專注于他的每一步,不然随便哪個民間影帝流落到我這兒做出各種違反常識的行為,我就鐵定被騙了,對吧?”
胡隊清清喉嚨。
“我問了一些問題,設了若幹陷阱,是不是精神病都不可能每一個都躲開,因為有時候我看的不是他的答案,而是他思考時的反應,括弧,此處我還動用了儀器設備。曾宇翩的表現,屬于我這邊意義上的‘經得起推敲’。”張醫生悠哉悠哉地騎着自行車,“其中有幾個陷阱,他的數據和反應要麽是個有豐富殺人經驗的殺人狂,要麽就是精神有問題。”
“……”
“他逃跑過程中接觸的兩個人,黑車司機,打印社老板,其中打印社老板還提供了監控錄像,都說他看着跟正常人一樣,沒有異常舉動。第二次審訊是你主導,忽略對話內容,他除了情緒起伏較大之外,有什麽病态的表現嗎?”
胡隊回憶了一下:“好像沒有。”
“甚至胡說八道的時候都特別自然。”
“對。”
“其實打印社的錄像和第二次提審的錄像裏,他都出現了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狀——命令性幻聽,說白了就是耳邊有聲音告訴他怎麽做,而他對這個聲音是完全服從的,所以有時候他會給人一種反應短暫延遲的感覺。”張醫生說,“這類病人大多會發自內心認為那個聲音真實存在,一般來說會有明顯的聆聽的姿态,但曾宇翩屬于極少數,他會在幻覺和現實之間搖擺不定,雖然最終會服從于幻聽,但他會盡可能裝作正常人的樣子。插播一條知識:精神病患者一般會極力否認自己有精神病。”
“如果他接觸過相關知識呢?”
張醫生笑了:“首先,就算了解過精神病症狀,想演也很容易露餡,我見過太多太多的假瘋子了。其次,你不信我的肉眼鑒演技,儀器輔助總要相信吧?你要硬說也有人能騙過儀器,我就真沒辦法說服你了。”
胡隊揉揉額頭:“他有沒有可能是雙重人格什麽的?”
張醫生手上的力氣一歪,自行車龍頭似的甩了幾甩,好不容易扶穩:“最近這個詞還真流行哈。”
“證人證詞你看了吧,從自殺醒來一直到犯案,他疑似失憶而且性格上判若兩人,犯案之後又回到了自殺前的脆弱,但記憶還是表現出了缺失。我想要一個解釋。”
“那也不能随口就多重人格吧。”張醫生嘆了一大口氣,“精神病學不是神仙,沒法解釋所有的事,我的工作是判定他犯案當時是否處于發病期,是否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能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答案是不能。”
“他襲擊曾宇禪的時候也在發病?”
“對,綜合他的證詞和問答時的反應,那時候是在發病期。”
“你認為是龐列操縱了曾宇翩。”
“這不屬于我應該認為的事。”張醫生停在十字路口,“如果讓我編故事把這事兒圓過去,我會寫他長期受虐壓抑,被龐列精神控制,自殺和外傷導致腦部受創誘發精神疾病,致使他在現實和幻覺之間反複橫跳,最終在那個房間裏被兇器刺激,一切就失控了。你可以注意他在監控關閉之前的反應,很真實,也很恐怖,那種殺人狂的眼神。……喂?胡隊,喂?”
“嗯,我聽到了。”胡隊發動車子,“打擾你了,張老師。”
“你還是不服吧。”
“我也沒有證據推翻你的鑒定結果。”胡隊不置可否,“畢竟精神病鑒定比我的直覺科學得多。”
“也許他十年前就是個殺人狂,所以才被家裏人關起來,然後現在殺人狂覺醒。”
“這就是扯淡了。”
“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嘛。”
胡隊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