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逃出生天07
沉默從提審室一直持續到兩人上車系好安全帶,小劉随着汽車發動的聲音清了清喉嚨,随着看守所大門打開深吸一口氣問:“胡隊,曾宇翩這算認罪了嗎?”
胡隊含着剛喝的礦泉水搖頭,咽下去說:“他就算親口說“我殺了龐列”,這罪認的也是一塌糊塗。兇器他怎麽說的?”
“玻璃缸。”
“你覺不覺得這說法有點怪?”
“有點土。”
胡隊心事重重中被她逗笑了:“他說的可能不是容器的那個‘缸’,是鋼鐵的‘鋼’。我們從頭到尾都沒在他面前提到過煙灰缸,而玻璃鋼這個詞,是小李審他的時候提到的,當時在說兇器的材質。女看護說煙灰缸擺放在床中央,他說在床尾,這個記混了倒沒什麽,至少說對了放在床上,但是那個煙灰缸的形狀,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但是他砸了龐列多少下記得很清楚啊。”小劉搶了一句,随即頓了頓,“不過,這個反倒不正常,這種行兇手法一般都不記得自己砸了幾下。”
“而且他還說砸了曾宇禪七八下。”
“對,”小劉打了個響指,“這個特別奇怪,他只砸了曾宇禪一下,這個不應該記錯。”
胡隊又喝了一口水:“不只是這樣,七八下的這個說法,是小李審他的時候随口說他砸龐列的次數——小李雖然吊兒郎當,但不該漏的一字沒漏——結果他就直接複制粘貼在曾宇禪頭上了。”
“哎胡隊,說到複制粘貼,他在解釋龐列為什麽教他用手機的時候,也移植了你之前的話。”小劉偷偷看一眼胡隊,“我這說法可能有點怪啊,就是,排除掉現場證據,曾宇翩這種對犯罪過程一無所知還要強行回答的表現,特別像在替人頂罪。”
“可是他又清清楚楚地說出了砸龐列的次數。”
“……是啊,這就又說不通了。”小劉抿起嘴唇,“你說他失憶吧,該失憶的地方記得很清楚,該記住的一個沒記住。不只是犯罪過程,他父親的名字、他母親早就去世的事實,甚至他自己生日都是錯的,但他回答的時候一點兒都沒遲疑,振振有詞的。女看護叫什麽他記不住很正常,但也理直氣壯地說了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這在我認知裏,那就是精神病了,還病得不輕。”
又是一陣沉默,小劉看向胡隊,後者察覺到她的視線“嗯”了一聲:“繼續,我不打斷你就繼續,新思路永遠有用。”
“好。”小劉清清喉嚨,又清清喉嚨,“那我就說了啊,胡隊,你有句話說的不對。”
胡隊轉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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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宇翩帶着視頻來自首,那個視頻對我們來說确實是多餘的,但‘只有視頻出現在我們面前’和‘他本人出現在我們面前自首’的效果并不一樣,因為視頻裏沒有包含曾宇禪強奸虐待曾宇翩這個信息。”小劉坐得筆直,握緊方向盤,“以曾宇禪和龐列都沒死為大前提,第一種情況:我們只看到視頻,從畫面上能看到确實有受害人和血跡,于是先讓派出所打電話詢問,發現兩人都活得好好的,只要龐列不說多餘的話,會當做報假警處理,不予立案;碰上負責任的民警去現場勘查,進一步确定人都活着,而且現場也被清理過了,所有人都裝無事發生,或者口徑一致說曾宇翩發病傷人——因為視頻坐實了他有傷害行為——不打算追究,只要龐列不說多餘的話,最終結果還是不予立案。曾宇翩被強奸虐待的事我們并不會知道。”
“繼續。”
“第二種情況,如果他自首的時候沒帶U盤,派出所去調查,就跟第一種情況差不多流程,最後依然不予立案,案子根本不會走到我們刑警隊來。曾宇翩被強奸虐待的事會捎帶手調查一下,但是也不會有人證物證,只要所有人都說他精神有問題,龐列不說多餘的話,派出所反倒會讓家人嚴格看管,別再讓他跑出來了。”
“你是覺得他自首的時候帶着U盤才合理。”
小劉立刻搖頭:“也不合理,且不說他不承認自己帶了U盤,甚至不承認那個視頻的存在。他帶着視頻出現,比起第一種情況,只多出一個他控訴曾宇禪強奸虐待自己這個信息,而他要證明這個控訴,還是依賴于龐列的證詞。”
她喘了口氣,堅定地說:“總之,曾宇翩自首如果是計劃之內,而不是實在跑不動了自暴自棄,那麽這個計劃完全建立在龐列一定會替他作證的基礎上,只要龐列反水,他的自首簡直是方便曾宇禪把他給抓回去。”
“有道理。”胡隊緩緩點頭,給她比了個拇指表示贊許,“說的非常對,之前我确實陷入誤區了。”
小劉啪地一舉手:“我非常贊同你說的U盤是要留給別人的說法。”
“好好開車。”胡隊皺着眉頭笑了,“別拍馬屁,繼續發揮,年輕人厲害啊。”
“不是拍馬屁,”小劉重新抓住方向盤,“曾宇翩帶着視頻來自首,那視頻對我們來說确實多餘,對他來說視頻內容跟他的口供基本沒有沖突,也多餘,但不至于說不承認啊。我覺得他應該是人投案自首,U盤留在外頭,只不過他腦子錯亂了,才帶在身上硬說沒帶。”
“留在外頭的原因呢?”
“那視頻特別似是而非,在曾宇禪和龐列都活着的大前提下,拿出來給派出所、給刑警隊都沒法當做有效證據,但并不是毫無價值。這玩意兒一旦拿到網絡上,能掀起軒然大波,不管官方怎麽處理,對曾宇禪都是巨大損失。”
“沒錯。”
“不管曾宇翩是起訴曾宇禪囚禁強奸虐待,還是被曾宇禪抓回去繼續關着,曾宇翩都沒機會拿到U盤,而拿到U盤的人卻可以敲詐曾宇禪。”小劉說到這裏突然卡住,倒吸一口冷氣,“靠!胡隊!我說這個自首計劃那麽別扭!那麽沒有足夠準備!那麽漏洞百出呢!因為根本無所謂啊!只要想要視頻的人拿到視頻,曾宇翩是死是活跟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小聲點兒,吓我這一跳。”胡隊按在胸口上的手撫了撫,“回去安排技術隊再查查U盤,打印店老板說是賣了個新的給曾宇翩,上面那麽多劃痕不太正常,沒準能查出點什麽來。”
小劉重重點頭:“是!”
“關于U盤還有一個問題,”胡隊笑了笑,恢複嚴肅,“曾宇翩在導出視頻之前一定會帶着手機,帶着手機就能追蹤到逃跑路線,找他的人——未必是我們,因為按照曾宇禪和龐列沒死的大前提,刑警隊不會介入——找他的人絕對可以發現他把視頻導入了U盤,絕對會追問U盤的下落和視頻的內容,他只有一口咬死了U盤不存在,不透露任何關于視頻的口風,才能保住拿到視頻的那個人。”
“對哦!”
“曾宇翩拍攝視頻之後,其實可以直接把視頻發送到某人的手機上,但實際情況卻是:曾宇禪的手機當時只有一個進行了一半的數據傳輸,而且中斷了,看大小應該是視頻,發給誰是未知數;最終是曾宇翩冒着被發現被抓到的巨大風險,把視頻導入了U盤。”胡隊深吸一口氣,呼出,“視頻拍攝時龐列已經倒地了,中斷傳輸的只可能是曾宇翩,如果他打倒龐列時已經錯亂,那傳輸視頻時也是錯亂的,但至少他明白,視頻不能通過網絡傳出去。”
小劉突然嘆了口氣:“他一直在保護某個人。”
“是這種感覺。”
“那除了龐列就沒別人了,他只有對龐列有這麽深的感情啊。”小劉把眉頭擰成一團,“太渣了這個龐列,越品越渣。”
“嗯?”
“胡隊你看啊,”小劉義憤填膺地恨聲道,“案發當時,龐列也是進到房間才知道出了事,不會提前把手機帶在身上,但監控是關閉的,雇工和看護都自動回避了,龐列并不怕被人看到回自己房間,他完全有時間有機會拿自己的手機拍攝視頻。就算他怕被人看見沒去拿手機,那數據傳給他能怎麽着?多複制幾個還不夠安全嗎?他就是一點兒都不想跟這事兒有瓜葛,把自己摘得特別幹淨。”
“雖然我也這麽想。”胡隊調整了一下坐姿,“但是,一來龐列是唯一的死者,我們一般不去考慮死者作為同謀或者主謀的可能性;二來,曾宇翩那麽前言不搭後語,卻始終沒給我們一個口實能确定龐列參與其中,你說龐列把自己摘得幹淨,反過來想也許他本來就是幹淨的。”
“要按您這麽說,龐列是朵碩大白蓮花的話,”小劉已經按捺不住嘲諷的語氣了,“那這就得有個大大大前提了——曾宇翩是個超級犯罪天才,獨自做出整個策劃還進行了具體實施,就是不小心犯了個低級錯誤,下手重了把自己的情人給打死了。”
胡隊忍不住笑了:“哎,你這叫預設立場知道嗎?凡事要講證據。我們先看看龐列的財務情況。”
“不用看財務情況我也認定龐列不幹淨,”小劉翻了個白眼,“如果只有曾宇翩一個人,他怎麽保證自首之後龐列站他這邊?龐列至少向他保證過,而且曾宇翩還深信不疑。如果曾宇翩不自首,他連個二代身份證都沒有,連網吧都進不去,還可能遭到曾宇禪的私下追捕,完全沒有機會利用那個視頻做什麽事。如果龐列只是被曾宇翩套路,說出了現代的尋人手段,曾宇翩憑借他的一言半語從天網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一禮拜,那就真是犯罪天才,而犯罪天才計劃成功的關鍵,居然押寶在龐列替自己說話上面,這不符合邏輯。”
“嗯——”胡隊誇張地大幅度點頭,“這幾句又回歸專業了。”
小劉驕傲地一揚下巴,又規規矩矩地縮回下巴:“胡隊,我還有一點沒法理解。”
“你說。”
“既然曾宇翩的計劃是兩個人都沒死,一周過去所有現場痕跡肯定沒了,兇器八成也處理掉了,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把曾宇禪的指紋印在兇器上啊?還有,也沒必要把龐列的傷做的那麽真。就,這件事之所以到了今天這步,之所以到了咱們刑警隊手上,不就是做的太真,把人真的打死了嗎?”
“對啊,栽贓只是幌子,何必做的那麽真。”胡隊透過擋風玻璃看着晚高峰糟糕的路況,沉吟道,“除此之外,他逃亡一禮拜再自首,和導出視頻後立刻自首,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現場痕跡随便打掃打掃就沒了,用不着七天,而且越快自首,越不容易被曾宇禪找到,派出所調查得越早,越能及早确認龐列的安全。當然了,龐列如果置身事外或者閉口不言,作為也挨了煙灰缸的人,可能不會被曾宇禪報複。即使如此,他逃亡七天再自首也很奇怪,除非……”
小劉嘴快接過話茬:“除非他這七天就是用來藏U盤的,時間越久,他的活動範圍越大,曾宇禪越難找到U盤,你看他都跑到別的城市去了,沿途随便一個地方都能藏U盤。我回去立刻安排技術隊把U盤裏裏外外查一查。”
胡隊敷衍地點點頭,好像沒聽見她的那段,接着自己的話說:“除非,這七天是給某人機會讓曾宇翩徹底消失,畢竟想要敲詐曾宇禪,不需要曾宇翩本人出現。”
車裏一陣怪異的沉默,胡隊抹了把臉:“曾宇翩的提審到此為止,不管他是真的精神病還是裝瘋賣傻,都不能基于他的表現來推斷什麽事情,至少在精神病鑒定結果出來之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