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人之境
別墅再次有序地忙碌起來,一張張不甚熟悉的面孔來回走動,卻仿佛存在于另一個平行時空,視線穿透伍湖和他身邊的男看護,從不停留。
熱鬧從前一天的上午開始,到這時已經基本平複,伍湖歪在大廳的單人沙發裏,右臂搭着扶手,拇指輕微地反複撥弄指間的煙蒂。
煙灰簌簌落下,覆蓋了木地板的燙痕。
男看護站在他身後,沖着茶幾上盛着一小半紅酒的紙杯皺眉。
伍湖把煙遞到嘴裏深吸一口,傾身将煙柱撣進紙杯。
曾宇禪已經在不遠處站了一陣子,走上前抽走他左手捧着的書,合起書頁看了看封面:“俄國史。”
伍湖揚起臉,不悅地皺着眉頭,但勾起了嘴角:“你來了。”
曾宇禪随手把書扔到一邊:“在等我。”
“這兒比書房舒服,視野好。”伍湖不置可否,站起身,又抽一口煙彎腰把煙蒂扔進紅酒,在輕微的熄滅聲中轉身面向他,“你又不是洪水猛獸,難道你來了我就要跑?”
曾宇禪垂眼看了看紙杯裏漂浮的煙蒂:“這是慢性自殺的新方法嗎?”
伍湖笑了笑:“被你看穿了。”
曾宇禪從外套內兜拿出一盒煙,拇指和食指捏着盒子在他胸口拍打兩下:“換種毒藥試試。”
伍湖用手指挎住煙盒,曾宇禪被他的手掌攏了一下手指,嘴角泛起的笑意尚未成型就被一雙嘴唇所擾亂,濃郁劣質的煙臭味,仿佛藏在陰暗小巷裏的男娼。
“宇禪,”伍湖的低笑震動他的嘴唇,“謝謝你。”
所有人都看見了,所有人都看不見。他是瘋子,他總在曾宇禪來探望的時候自殘自傷自慰,搞得房間淩亂不堪,弄得床上總有血跡和精斑,唯有視而不見才是對他的仁慈,才能顧及雇主的顏面。
所以曾宇禪在無人之境回吻了那雙嘴唇,他瘋狂的大哥托住了他的脖子和腰,而他作為血緣兄弟,又怎麽可能用暴力結束這可憐人的錯亂。煙味的舌頭承接着他的侵入,讨好地糾纏,被動地迎合,情緒從鼻息裏洩露,含糊而燥熱,短短幾秒,像跨越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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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曾宇翩的眼神也活着。
“一包煙就這樣。”曾宇禪卡住他的下巴,擺動拇指擦掉他嘴角的水漬,“你還值更多一點,大哥。”
“我想被人看見。”他的大哥看着他的嘴唇,垂下的眼睑帶動睫毛微微戰栗,“我想有人看着我們。”
“讓龐列上樓。”曾宇禪臉向着彎腰收拾桌子的看護,視線卻沒有從他的睫毛上移開分毫,伸手按在他的後腰往樓上帶。房間的鑰匙早已插在門上,曾宇禪拔下來裝進外套口袋,把人讓進房間,反手關門。
他握住他的脖子将喂上來的身體推開些許,揚手一指床的方向,一個鷹形的玻璃雕塑正在床中央反射着陽光,鷹爪之下是一個不規則的、底部是光滑圓形的鷹巢式煙灰缸。
“你不是最喜歡鷹嗎?”
曾宇禪随着眼前的人慢慢走到床邊,看他揚手撫摸精致的、逼真的、堅硬冰冷的鷹羽。曾宇禪聽到一陣低笑,看着他轉身,看到他脫下外套搭在床尾,看到他臉上不曾見過的欣喜。紅色的舌尖舔開嘴唇,仿佛刀鋒割開一道笑容,他眼中流露出濃郁的溫存、快樂乃至不同以往的興奮,他臉色緋紅,呼吸急促,聲音顫抖着近乎谄媚:“現在就叫人來看着我們,好嗎?”
“為什麽?”曾宇禪看進他的眼睛,冷聲逗他。
“我想讓人看着我舔你的雞巴、含你的睾丸,讓他看着你咬我的奶頭、操我的屁眼,讓他知道真正的權力和真正的服從到底是什麽樣子。”
堕落瘋狂下賤的,高高在上的大哥。
曾宇禪揚手沖着監控一捏,轉身走向門口,笑着解開外套的紐扣:“有時候我覺得我瘋了,但是你現在比我更瘋,瘋得讓我不……”
尖銳的聲響似乎一閃而過卻滞留在耳內來回沖撞,耳後的癢意驟然出現無限放大,劇痛在所有感覺中姍姍來遲,眼前的一切傾斜扭曲,堆積在眼角的濃稠液體冰涼滾燙,突破睫毛沾在眼球上面。
曾宇禪偏着臉趴在地板上抽搐,鮮血從後腦勺向下蔓延過額角,爬過鼻梁一滴滴落下。
“還有意識啊。”伍湖蹲在轉動眼球盯着自己的曾宇禪身邊,放下煙灰缸,勾動左手手指緩解被雕塑硌出來的痛感,“看來太久沒殺人是會手生。”
“你是強奸犯,肯定不會懂。強奸是單純的暴力,誰都能無師自通,但殺人是藝術,要練習,要沉澱,要設計,要懂分寸,都怪你沒留給我太多時間找回手感。”伍湖從曾宇禪兜裏搜出手機,抓住他軟弱無力的手挨個分出手指嘗試指紋解鎖,每失敗一次就笑着搖搖頭,“我還以為要鋪墊多久才能讓你們給我一個趁手的工具,才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結果你這溫室裏的有錢人,還不如你養的這群沒有防備心的廢物。”
“曾宇翩死了,宇禪。”他俯身湊到眼睛半張、目光渙散的曾宇禪面前,笑道,“嚴格來說,你一直在奸屍。”
他把手機的指紋密碼更換成自己的,将玻璃鷹放進曾宇禪的掌心,彎曲他的手指做出抓握的動作,又把煙灰缸放到床腳,扯下床單揉成一團蓋住。他沾了些血擦在臉上,坐在曾宇禪身邊活動手臂,休息幾分鐘起身握住門把手。
暢通無阻地一擰到底。
“龐醫生。”他從門的縫隙裏看到龐列,“進來一下好嗎?”
龐列愣了一下,遲疑地走近他。
伍湖倒退兩步把他讓進房間,龐列立刻張大雙眼,下意識地又走出兩步,轉身看着靠在門上的伍湖:“怎、你做了什麽?!”
“正當防衛。你不該先去看看他死沒死嗎,醫生?”伍湖皺起眉頭,“及時送去醫院的話,死不了的。”
龐列眼神閃動,側身看着地上的曾宇禪。
“他死,你就失去了金主,他不死,你就困在這當我們的狗。要不是兩難,早就該沖出去報警叫救護車了吧。”伍湖還是靠在門上,似笑非笑,“不過反過來想想,如果他不死,我消失,你手裏攥着他殺我或者強奸我的證據,是不是就可以兩全?”
“……”
“再不搶救他可就真的死了。”伍湖步步接近龐列,掏出曾宇禪的手機扔給他,“我不知道怎麽用,你來拍我。”
龐列再看一眼曾宇禪:“拍什麽……”
“證據!”伍湖厲聲道,“覺得不對就重拍!你怕什麽?!”
他猙獰如鬼,蠱惑如妖,龐列喉結聳動,舉起手機打開錄像功能對準他:“開始拍了。”
“我是、我是曾宇翩……”伍湖臉上還殘留着惡毒,卻随着一字一句逐漸溶解,眉心上聳,聲音發顫,“我被人……”他閉了一下眼睛,幹咽一口唾液,“囚禁強奸了不知道多少年,我是……我可能會死。”他眉頭一松,滿臉冷漠,目光堅定地繼續,“龐列是我的愛人,他也是身不由己才成了幫兇,這一切都跟他無關,是我弟弟……”
伍湖一把握住手機攝像頭将手機攥回手中結束錄像,遞回給龐列。
“我說過我會回報你,這就是我送你的金礦。”伍湖聲調一軟,柔聲細語,“車鑰匙帶在身上嗎,龐醫生,還是在你的房間?”
“在房間抽屜裏,我幫你……”
“不用,鑰匙給我,我自己去拿,反正外面連個鬼影都沒有。”伍湖說,“剛才的錄像你應該有辦法弄到自己手裏吧。”
龐列看一眼他伸出的手,掏出鑰匙,捏着其中一把遞給他:“有辦法。”
“如果我是你,就會拍幾張他現在的照片,或許有用。”
龐列默不作聲,看着他繞過曾宇禪去拿外套,低頭操作手機把視頻發到郵箱,焦灼地盯着上傳進度。
他像麻袋一樣重重摔倒在地。
伍湖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喘勻氣息,拿走跌落一旁的手機終止數據傳輸,跨坐在龐列毫無反應的身體上,再次高舉煙灰缸砸向他的頭部,一下、兩下、三下……直到玻璃鋼材質的鷹巢出現裂痕,滲入絲絲血紅,才一彎手腕扔掉煙灰缸,再次拿起手機啓動拍攝功能。
“曾宇禪瘋了……他殺了我的……殺了龐列、龐醫生……”他将目光不斷散向四周,用沾了血的手擦拭同樣沾了血的眼角,攝像頭不穩定地亂晃,随着他的動作胡亂掠過他身後的地板,“下一個可能就是我……所以我……”
伍湖用絕望的神情看一眼手機屏幕,擺動拇指關掉錄像,把手機裝進口袋。
走廊上空無一人,監控的指示燈全都暗着。伍湖上到三樓,進到龐列的房間找出車鑰匙,換上他的衣服出門。
他走出幾步,停下,轉身面向別墅中空的一圈,閉眼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張開眼睛揚起雙手,向不存在的觀衆席輕聲道:
“Bra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