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曾宇翩
聽覺和觸覺像閃電一樣劃破黑暗猛劈下來,肉體的沉重緊随而至,伍湖掙紮着吸入空氣,繼而引發全身抽搐。消毒水味的東西被塞進嘴裏,有誰在急切呼叫,人聲通過對講機在回應,雙臂雙腿幾乎同時被死死壓住,匆匆的腳步聲之後是臂彎上的針刺感。藥劑很快發揮效力,雜亂如麻的動靜逐漸平息,只剩機器單調拖拉的提示音,混合巨大的呼吸聲湧入耳朵。
伍湖艱難張開眼睛,但刺眼的光線剝奪了他的視力。
“你終于醒了。”一個影子站在他身邊,伸手卡開他無力咬合的嘴唇取出毛巾卷,手掌撫過他的眼窩帶來一片黑暗,“沒事了,睡一覺吧。”
“感謝惠顧。”
伍湖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着捂住脖子轉動眼球環顧左右。
窗外是瓢潑大雨,閃電不時劃破滾滾烏雲,難以判斷是白天還是夜晚,沒有雨聲,沒有雷聲,仿佛在上演一出大自然的默劇。房間很大,柔軟的牆,一張床、一把塑料椅子、擁擠在四周的儀器、一個窗邊的沙發,沒有其它家具,沒有時鐘,也沒有他人,監控攝像堂而皇之地安裝在對面牆上和天花板的四角。
伍湖拔掉胸前的體征監護和肘部的輸液針,蜷動手指嘗試握拳,肌肉在皮下單薄隆起,牽動手腕,引發一陣疼痛。他扯開手腕處的繃帶,露出一條一指長的新鮮疤痕,幾乎徹底擋住了靜脈血管,醜陋地展示出求死的決心。
門鎖響動,伍湖擡眼望去,陌生人反手關門,把鑰匙裝回口袋,走到床邊托起他的手臂看了看,從外兜裏拿出酒精、鑷子、裝着棉球的小密封袋,做傷口消毒。
“沒什麽可看的,別再看了。”陌生人展開繃帶,層層繞過伍湖的手腕,“也別再自殺了。”
“有人僞造……”伍湖全身一震,揚手捂住喉頭,“有人僞造我自殺。”
陌生人微微皺眉,托住他的背搖起床頭,墊上枕頭,退後半步坐進椅子:“不可能,當時只有你一個人。”
“你是誰?”
陌生人張大眼睛:“我是誰?”
“對。”伍湖重複一遍,“你是誰?”
“……我叫龐列,是你們的私人醫生。”
“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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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列沉默幾秒,向前湊了湊,似乎擔心他受到驚吓,咬字緩慢:“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伍湖在他兩眼間變換着視線焦點,搖頭。
“你叫曾宇翩,半個月前試圖自殺陷入昏迷。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
伍湖喉結沉浮:“曾宇翩?”
“有印象嗎?”
伍湖搖頭。
龐列深吸一口氣起身,從口袋裏拿出一支小手電,伸手想要擡起伍湖的下巴卻被擋開,動作一僵,收起手電筒:“你能回想起來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
伍湖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側:“我什麽都不記得。”
“最後見到的人,最後待的地方。哪怕一點模糊的印象都沒有嗎?”
“沒有。”伍湖盯着他的眼睛,“你說我自殺,我為什麽自殺?”
“你問我嗎?”龐列閉眼苦笑,張開眼睛看着他,聲音溫存,循循善誘,“宇翩,你目前應該是昏迷導致的暫時性失憶,我在這方面沒有研究,也不知道這時候介入對不對,但我還是要說,你不能逃避,要接納自己的身份和過去,盡快想起所有的事。因為明天是你弟弟,他叫曾宇禪,例行探望的時間,一旦他來,我就必須向他彙報你自殺的事。如果你不能在此之前恢複記憶,事情很可能會變得非常複雜。”
“我想照鏡子。”
龐列一愣:“什麽?”
“我想照鏡子。”
龐列張了張嘴,彎腰從床下拿出家居鞋擺好,搬動伍湖的雙腿轉搭在床沿,攙扶他的手臂等他踩上鞋子。
下一秒,落腳在地板上的伍湖幾乎被胸腔中狂跳的心髒頂到嘔吐——龐列至少有一米八,伍湖身高不及中等,應該矮他一頭或更多,但現在,兩人的視線是相平的。
伍湖終于确定了之前隐約的、脫離常識預感:聲音不對,手骨和臂骨的長度也不對,不是瘦弱而導致的視覺上的拉長,身高更不可能僞造。不是單純的錯認,不是簡單的冒名頂替,是脫胎換骨。
“宇翩?”
“走吧。”
門外是一條很寬的走廊,一側是房間,另一側是欄杆圍成中空的一圈。
身體像不合腳的鞋,伍湖跌跌撞撞,撐着牆勉強挪動,一股力道扶在腰上,是龐列的手:“我幫你。”
短短幾步,走了近三分鐘。龐列推開隔壁房間,一面鏡牆出現在二人面前。
伍湖看到了自己。
身材高瘦,濃眉深眼,鼻梁直挺,薄唇細頸,膚色似紙,明明是活人,又好像傀儡。伍湖閉上眼睛又張開,手指從額頭到下颌輕輕抹過,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笑意又演變成低笑。
“很久沒聽你笑了。”龐列站在他身後,“這裏沒有監控,我再問一遍: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你是誰?還是說,這是你的計劃,你演的戲。”
伍湖想要轉身,被他握住肩膀不得不面對鏡子,試圖稍微反抗,無能為力:“我什麽都忘了。”
兩人從鏡中對視,龐列表情突然扭曲成惡毒,別住他的手臂把他按在鏡面上,伍湖要回擊,肉體卻像生鏽的齒輪般緩慢遲鈍:“放開。”
“就算你什麽都忘了,也不該忘了我。”龐列把伍湖的手腕合并到一掌之握,猛然一攥,鎮壓下更加劇烈的反抗,幾乎是咬住了他的耳朵磨擦牙齒道,“有我在,你卻要尋死,要扔下我,為什麽?”
他的病人不能回答,無暇回答,一心只想擺脫桎梏,可這是多麽瘦弱的一具軀殼,連脫離鏡面都做不到。龐列親吻他的頭發,貼緊他的脊梁,踢開他的雙腿扯下睡褲:“宇翩,曾宇翩,你居然……”
“住!唔!”
“忘了我。”
痛苦導致失聲,張開嘴也只能發出沉默,恥辱的粗喘代替了叫喊,伴随龐列恐吓般的喃喃自語回蕩在耳邊。伍湖的雙手分別拽在龐列手中,雙腳在猛烈的頂撞下勉強立足,劇痛撕開雙腿,肛門更沒有力氣去閉鎖自封,只能任由陰莖撐裂出細口,再由汗液加劇苦楚。
“沒關系,你忘了,我還記得,就算你永遠失憶,也改變不了,我們的處境。未來就是過去,新的記憶,舊的記憶,沒有區別。”
龐列的每個停頓都伴随一記發狠的抽頂,毫不留情,仿佛行兇,陰莖就是他的刃,将完整的肉體割開了,抽出來等血肉粘合,再順着傷口重複刺入。
“你不該忘了我,我是你的戀人,宇翩。”
伍湖的腳屢屢離地,臉貼着鏡子磨擦變形,他的力氣全部用來忍住哀嚎,守衛最後一絲可憐的尊嚴底線。
但這一絲底線毫無預兆地破滅了,劇痛驟然急轉成快感,猶如燒紅的鐵塊壓在小腹,陰莖與腸道一起痙攣起來,卻不是肌肉的垂死掙紮,而是一股性欲燎烤,陰莖充血顫抖,腸道在吮,在吸,在渴望一根棍棒搗操。呻吟聲從齒間發出,堵在喉口的惡心膨脹到極致,卻壓不住、叫不停噴射的欲望和登頂的發洩。
“唔!嗯!”
伍湖雙眼緊閉,牙齒把嘴唇撕咬出血,在極度的自我厭惡中夾緊肛門射精。
“看,宇翩,你記得。”
龐列吻着他的頭發繼續抽插,放開他了無鬥志的雙手,托着他的腹部跟他一起滑跪在地,籠罩住射精後愈發虛弱的肉體,在血的滋潤下進出,“我愛你,你也愛我,記住了嗎?”
他在高潮中詛咒似的耳語着,握住伍湖軟塌塌的陰莖揉搓,顫着聲音射完最後一股精液,伸手進他的衣服撚弄乳頭,親吻他的頸窩。
“既然身體還記得,那我懇請你的心也快點想起我。”龐列的手指穿過伍湖汗濕的頭發,指腹掠過頭皮,稍稍提起他的頭顱,“然後你就會原諒我現在做的事。”
伍湖手指擦過地面,握緊拳頭,拼盡力氣吐出一個字:“滾。”
“好。”龐列從他體內拔出陰莖起身,取出手帕擦淨鏡面上伍湖的口水和精液,壓制他軟弱的對抗為他整理起衣褲,摘下別在後腰的對講機:“看護,我和曾先生在更衣室,過來幫他回房間。”
『收到。』
龐列關閉頻道,推開門,幾秒鐘後,一男一女出現在門外。
“曾先生現在還很虛弱,需要更細心地照料,其它與之前保持一致。”
“好的,龐醫生。”
龐列走出門,伍湖在男看護的攙扶下起身挪出更衣室,走廊上已經看不到龐列的影子:“我要洗澡。”
“你更需要吃點東西。”女看護說,“廚房一直準備着,還有幾分鐘就能用餐了。用餐結束半小時後再洗澡,這樣對身體好。”
“我要洗澡。”伍湖狠狠地重複。
女看護似乎有些意外,仍舊面帶微笑:“先吃點東西吧。”
她先幾步打開房間的門,男看護握住搭在脖子上的伍湖的手,鉗制着他的腰幾乎是拖拽進了房間。
區區幾步遠已經使伍湖力竭,精液含在腸道裏刺激傷口,步步洩露沾濕了褲子。伍湖咬緊牙關,放棄控制權,任人把他送到床上安置。
女看護打開對講機:“廚房,曾先生要用餐。”
『收到。』
她守在一旁看着伍湖,男看護把儀器一一拆卸搬走,房間愈發空曠得像個囚籠。
“那個醫生,龐列剛才強奸了我。”
兩個看護齊齊愣住,詫異地對視又看向伍湖。
“曾先生,你在說什麽……”女看護皺着眉頭,垂眼又擡眼。她是身體結實、一直保持微笑的中年人,糾結的神色顯得她有些淳樸滑稽。她回到床邊,彎腰湊近伍湖,像擔心有人偷聽似的低聲道,“我們不是龐醫生的人,但……我們也不想多事。你們原本就是那種關系,如果你們産生矛盾,請務必低調,否則我們就不能在雇主面前繼續裝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認識龐列,不認識你們,所以……”
“曾先生,”女看護站直,嚴厲地打斷他,“我們沒有資格讨論你的病情,希望你把握好自己的言辭,還有,不要再自殺了。”
伍湖看着兩人迅速離開房間,聽到鑰匙鎖門的聲響忽而失笑,轉頭看向窗外。閃電不時映亮世界,越過草坪上錯落的植物和雕塑,能看到遠處牆外的大片樹林,在無聲的雷雨裏透着一股肅殺之氣。
端上來的湯粥十分清淡,賣相精致卻搭配着矽膠材質的餐具,床桌沒有任何金屬配件,一切都柔軟無害。伍湖看一眼監控,在虛僞的獨處中艱難操縱身體狼吞虎咽,舉起空了的餐盤向監控示意。
看護們很快出現收拾殘局。
“我還沒吃飽。”
女看護低頭整理他的被角:“有胃口是好事,但是你剛從昏迷中蘇醒,最好不要一次吃太多。請稍等,龐醫生馬上過來。”
“他來幹什麽?”伍湖冷笑,“第二次強奸?”
女看護雙手握在身前,挺直背部直視他的雙眼:“一直都是龐醫生陪護你洗澡和如廁,你要洗澡的話,我們當然會找龐醫生。”
“我不需要人陪護。”
“你需要,曾先生。”女看護說完,示意男看護一起離開房間,鎖門。
伍湖掀開被子下床,腿一軟差點跪倒,扶着床沿站直,一邊走向落地窗旁一邊環視四周。作為卧室太大、太空,沒有任何分隔,一眼到底,倒更像是一間琴房。落地窗的內側有一層若隐若現的防護網,展現出的決絕與他左腕的自殺痕跡相互匹敵。
龐列推着輪椅走進房間,來到窗旁的沙發前,單膝跪在伍湖腳下,握住沙發的扶手仰臉看他:“所謂陪護是為了防止你發生意外,我向你保證,剛才只是我……一時沖動,在你恢複記憶之前,如無必要絕不碰你一根手指。”
伍湖擡腳踹向他的胸口,龐列猝不及防,失去重心向後摔倒,揚手抓住緊接而至的第二腳,腳腕細弱,輕輕一握就能捏碎似的,跳動的血管傳達着憤怒,血管的主人因為剛才的突然發力而氣喘籲籲。
“所以我說你要吃東西,看現在就有精神多了。”龐列放下他的腿,松開他的腳腕,站起身彎腰,“我送你去洗澡。”
他伸出的手被撥開,眼前瘦弱的身體站直,笨拙地坐進輪椅。
龐列推他走出房間。
半個月前,曾宇翩割腕自殺,因為發現得太晚,所以就算做了緊急輸血,龐列也認定他絕對活不過這一次。但曾宇翩,無論多麽匪夷所思,還是活下來了。
每次陪護曾宇翩洗澡,龐列總感覺自己正看着一條觀賞魚,雕花的透明屏風連聊勝于無都算不上,視線暢通無阻,屏風的另一側是曾宇翩纖細的身體,修長、蒼白、軟弱、病态的美感,臉上雜糅了習慣性的憂郁和暫時脫離監控的惬意,有時會轉向自己,張開嘴唇問“龐醫生,能過來這邊嗎”。
龐列用了幾年的時間,才使曾宇翩從一開始的滿懷戒備到托付信任,再到完全依賴,現在,龐列卻無法确定那份信任和依賴的真實性。也許這幾年的親密都是曾宇翩演的戲,只是為了讓龐列掉以輕心留他獨處,然後用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鋒利鐵片,劃破血管。
他躺在浴缸裏,肩膀和露在水面上的一小段手臂在輕微擺動,是在用手指疏通腸道,清理肛門。對龐列來說,這是何其熟悉的畫面,但那張臉上沒有絕望痛苦,沒有滿足欣慰,也沒有其他表情。
如果曾宇禪能晚幾天出現,這樣平靜的狀态就可以多維持一段時間,可天不遂人願,偏偏這麽巧,明天就是他每個月的例行探視。
龐列用目光撫摸曾宇翩的身體,微微翹動手指,隐蔽地隔空碰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