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墨跡
春雨伴雷,夢歸驚蟄。
阮容且心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空落過,做什麽都沒有興趣,便強迫自己什麽都不去想,強迫自己窩在榻上睡覺。但是眼睛是閉着的,思緒倒是不聽使喚,天上一腳地下一腳地亂想着,從前的事,将來的事。
實在是睡不着了,阮容且賭氣地起身,開了房門,站到雨中去了。
春日的雨是冰冰涼涼的,又是這般的急促,不消一會兒就把阮容且澆得那叫一個透徹。不過還好,大概是沒做過過分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倒是沒有被雷劈到。
阮容且一直站到雨停,站到滿天的烏雲散開,陽光傾灑,站到天地傾倒,不知所以。
就算是身子骨再好,也扛不住這樣折騰,阮容且于是大病了一場,他那身子本來就比較弱,這一病就顯得更加有氣無力了。
“大下雨天的,你跑到雨裏幹什麽?”阮容起一邊給他遞茶一邊問道。
“懶得燒水洗澡了,順便外面下着雨就去洗了一下。”阮容且聲音很虛,但還是很不正經地說道。
阮容起嘆了一口氣說道:“相思成疾。”
阮容且只是笑笑,未答,他的嘴唇很是蒼白,笑起來多少帶了一分酸楚。
一場春日急雨過後,原本盛開的桃花凋落了不少,成堆地黏在地上。蘇永思撇着嘴在地上摳着花瓣,不太明白昨天還粉嫩嫩的花瓣怎麽今天就變得這般髒兮兮的。
蘇蕭離在屋內看着一份奏折,這份奏折是今早嚴儒呈上來的,內容很是平常,不過是關于一些民間春耕之事。
蘇蕭離提着筆,按照阮容起的意思在這份奏折上添了兩筆,不,準确地說是添了一個點。
按照禮數,一片奏折上的“皇上”二字是要頂在一行的開端的,任何字不能壓在這兩個字的上面,如此象征着皇權的至高無上。
蘇蕭離此刻在“皇上”這兩個字的上面多點了一個點,看起來就像是一滴墨水不小心灑在上面了一樣,可就是這一小滴墨水,足可以拿來大做文章。
藐視皇權,這樣的罪名雖然不至于把嚴儒拉下馬,但也足以震懾他了。
蘇蕭離擱下筆,嘆了口氣,其實在他的心裏從來沒想過要害誰。就算知道嚴儒的種種監視,寧王的種種野心,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怎樣利用自己的權利去限制他們。可是如今他也要開始玩手腕了,也是被逼無奈,也是為了自保。
古往今來,做皇帝的怕是都這麽累吧。
為了把那墨跡描繪得像,蘇蕭離提筆練了好一會兒,此刻覺得手有些酸,不免用另一只手揉了一揉。
蘇永思帶着一手的泥巴跑了進來,紀公公在後面跟着,以防他摔倒。小娃娃跑到蘇蕭離的腳邊,張開小手,把一團小泥巴放在了蘇蕭離的手心裏,用稚嫩的童音說了句:“花。”
蘇蕭離皺眉,看着手裏的那團泥巴,又看了看蘇永思滿含期待的眼睛有點不解。用兩只手指捏起了那一小團泥巴揉了揉,本是褐色偏黑的泥土露出了一點粉紅。
蘇蕭離會意,将那一團小泥巴緩緩揉開後,露出的是一小朵還未全開的桃花。
或許再不堪的經過也終會孕育一個完美的結局。
蘇永思踮腳,摸了摸蘇蕭離手中的那朵桃花,一雙眼睛充滿了好奇和希望。
蘇蕭離笑了,将一手的泥巴塗在了蘇永思軟乎乎的臉上。
那朵花洗淨後被蘇蕭離夾在了書裏。
第二日早朝,蘇蕭離捏着那本奏折坐在龍椅上,佯裝生氣地把那奏折重重地摔在地上說道:“嚴大人,你這奏折好得很啊。”
嚴儒聽着皇上這語氣倒是有些吃驚,緩緩向殿中央邁了一步道:“皇上,微臣愚鈍。”
蘇蕭離冷笑了一下道:“你自己看。”
嚴儒拾起地上的奏折,翻開,一字一句地看,直到看到那個墨點,額頭微微冒出了一些汗,他可以确定自己上奏的時候是沒有這個墨點的,所以他心裏清楚,今日這事,他必定是栽了。
嚴儒微微擡眼,瞟了一下皇上的表情,卻發現皇上正在死死地盯着他,他立馬又低下了頭。
文武百官望着這樣一幕有些不得解。
“嚴大人,你可看見朕這頭上頂着一個好大的墨點。”蘇蕭離挖苦道。
嚴儒立馬跪下,服軟總比硬着嘴和皇上頂好一點。
“皇上,臣罪該萬死,臣是一時眼瞎,鑄成了大錯。”嚴儒一邊說着一邊磕頭,那聲音聽得蘇蕭離都替他頭疼,但還是要裝着很生氣地演下去。
“我怎麽知道嚴大人是真瞎還是裝瞎。”蘇蕭離繼續冷笑着問道。
嚴儒聽了這話當真是哆嗦了一下,連階下所有的文武百官都深深低下了頭,他們不知道皇上今天這是怎麽了,平時朝堂上都是阮容起說的算,結果阮容起近日告假來都沒來,本以為這兩天的朝堂會舒服些,誰成想竟比之前可怕了百倍。
“來人,給嚴大人看看眼睛。”蘇蕭離高聲道。
“皇上,皇上微臣知錯了。”嚴儒還是磕頭。
蘇蕭離看他這個樣子,嘆了一口氣,緩和了語氣說道:“這樣吧嚴大人,你身為一國的宰相,是朕的得力助手,你若真是瞎了就不好辦了,但是這事若是白白過去,朕哪裏還有威信?”
“是是是,皇上說的是。”嚴儒只得點頭。
“罰你一年的俸祿,另外寫一封悔過書,七日後張貼在城中,供人觀賞。”蘇蕭離繼續說道。
嚴儒吐了口氣,這比瞎了好多了。
退了朝,蘇蕭離走回後殿,阮容起正在屋內翻看一本書。
蘇蕭離的神色有些疲憊,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都按你說的做了,不過你真的能從他的悔過書上挑出點什麽嗎?”
阮容起合了書,看着蘇蕭離道:“我不能,可是有人能,朝中文臣可有得是。”
蘇蕭離又喝了一口茶道:“你真該去看看,我活了這麽久還真沒看過誰把頭嗑得像搗蒜一樣。”
“你可是皇上,就算有人在你面前嗑得頭破血流也是應該的。”阮容起道。
“真殘忍。”
阮容起笑着搖頭,蘇蕭離不知道,當皇上的,只能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