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關于江家
阮容且把江茴拖到了自己的屋內,按到了椅子上坐下。
江茴咽了一下口水。
“你幹什麽?”江茴問道。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阮容且坐下,微微淺笑道。
“關于你父親的事情,關于曾經的江家。”阮容且的語氣變得嚴正,江茴有些不自在。
那一年,阮容起十六歲,剛剛襲了阮大将軍的位子,先帝讓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秘密地滅掉江家滿門。
容且記得那段日子一連幾天的晚上他都能看見大哥在夜色下練武,一招一式帶着風,帶着狠,可能也帶着無奈,他知道這個任務對于大哥來說有些殘忍了。
“阮容起,你不累嗎,這個時辰該睡覺了。”蘇蕭離那個時候還不過是個剛剛九歲的黃毛小子,聲音裏也泛着稚氣。
“這才什麽時辰,你陪我練好了,平常的那塊石頭呢,舉着。”阮容起命令道。
蘇蕭離委屈,本來是想起夜解個手,看見阮容起在練武好心過來關心他,結果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阮容起的話他不敢不聽,哭喪着臉舉起了石頭。
“再舉下去就要天亮了,你讓他睡覺去吧。”阮容且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拿下蘇蕭離手上的石頭,拍了拍他的頭道:“快去睡覺。”
蘇蕭離睜着亮晶晶的眼感激地看了阮容且一眼,點頭,趕緊跑了,生怕阮容起會反悔。
待蘇蕭離回去了,阮容且才說道:“何苦呢,以你的武功,殺了這小娃娃和皇上還不是易如反掌。”
阮容起停了動作,眼底帶着怒火地望着他。
“我說得有錯嗎?現在讓你滅的是江家,下回呢?你願意做皇上身邊一條指哪咬哪的狗?”阮容且語氣中帶着戲谑。
阮容起一步跨上,揪起自己弟弟的衣領咬着牙看了他半天,終究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那一天傍晚,蘇蕭離摸着阮容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長刀問道:“砍柴還是打獵?”
阮容起提好靴子,将刀背在身上後才道:“去給你清理豺狗。”
蘇蕭離張着嘴仰頭看他,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晚上快些睡覺,我回來之前你要是還沒睡着明天就抄一天的書。”阮容起留下一句話便走了。
蘇蕭離噘嘴。
只是一個人,一把刀,阮容且看着這個背影有些擔憂,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來。
阮容起在門口就能聽見江家傳出來的笑聲,江茴當時剛剛七歲,正是頑皮的時候,也正是古靈精怪招人喜歡的時候,阮容起嘆了一口氣,抽出背上的刀,踹開了門。
家仆不過普通人,自然不是阮容起的對手,阮容起提刀要找的,只有江家的家主,也就是江茴的父親江墨。
江墨看見阮容起,起身,将江茴交給了自己的夫人,語氣平和地問道:“阮将軍深夜拜訪寒舍,不知何事。”
阮容起心中有些佩服這個長身玉立,面容冷靜的男子。
“奉皇上之命,殺你。”
“哦?”江墨淡淡地笑了笑,“此處施展不開,後院如何。”
“好。”阮容起答得幹脆。
江墨囑咐自己的夫人照顧好江茴,拿起劍架上的一把劍引着阮容起到了□□。
這下阮容起開始覺得不自在了,他沒想到江墨這個人這樣有君子氣度。
江墨還是微笑着道:“江某确實有光複前朝之意,死在将軍手中,不算冤。”
阮容起的手抖了一下。
江墨将自己的那把劍拔了鞘,插在了地上,向阮容起走近了兩步輕聲說道:“皇上的探子早在幾天前就潛進江府了,江某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求将軍放過小兒江茴。”
阮容起怔怔地聽着,點頭。
“将軍,來個痛快好了。”
手上的刀,很沉很沉,阮容起拼盡力全力,才将它沒入江墨的身體裏。江墨表情如一,連一聲□□都沒有發出。
阮容起忽然很想大聲地哭一哭,可是眼淚還沒有流出來就被一股熱浪蒸幹了。
前院着火了,哀嚎聲,救火聲到處都是。
阮容起敢緊拔起地上的劍,他答應了江墨,不能連江茴也殺掉。
順着哭聲,阮容起找到了躲在角落中的江茴,江夫人只在不遠處,被一條掉落的橫梁砸中,已經沒了氣息。
阮容起扯下身上的一塊布條,将江茴的眼睛蒙了起來,抱着他快步離開了這座随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房子。
仆人們拼命舀水救火,可終究是杯水車薪。阮容起拉過一個中年婦人,将江茴塞到了她的懷裏道:“離開皇城,永遠別回來,否則你就別想活了。”
婦人帶着滿臉的污垢驚恐地點頭。
“這把劍,讓他帶在身上,跟我來,我帶你們出去。”阮容起又道。
容起心裏知道這場火是皇上派來的人放的,那些人混跡在這些仆人中搗亂,在一片嘈雜與混亂中,用暴力和武力,不讓一個仆人逃離這片火海。
阮容起顧不了那麽多人了,憑着婦人對江府地形的熟悉好不容易才繞過了這些人,安全地送走了江茴,卻從沒想過,還有再次相見的那一天。
“你要跟我多久?”城門口,阮容起向着暗處說道。
“我是想看看我那英勇的大哥是怎麽死的。”阮容且笑着走出來說道。
打一開始,阮容且就一直跟在自己大哥身後,阮容起知道,但是沒有理他,可現在,他很想找人說說話。
“讓你失望了,我還活着。”阮容起說道,聲音有些啞。
“皇上放的這把火,可真是夠絕的。”阮容且嘆道。
“回去了,好累。”阮容起的聲音很輕很輕,順着夜色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從此,在皇城,沒有了江家。
那一夜,蘇蕭離早早就睡了,睡得很甜很安然,他沒有聽見江家的呼號,只夢見莺歌燕舞,無窮春意。
阮容起坐在地上,靠着他的床沿,看着熟睡的蘇蕭離在漫漫長夜中輕輕嘆了一口氣。蘇蕭離翻了個身,被子從身上滑落。阮容起搖搖頭,起身,拾起被子,重新将它蓋在蘇蕭離的身上。
“阮容起。”蘇蕭離睡夢中輕輕說了一個名字,聲音稚嫩,透着歡喜。
阮容起笑了,這一夜,總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