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有那麽一瞬間, 季桃覺得,她面前的人,比殺人犯還要可怕。
對于她來說。
殺人犯頂多要了她的命。
林願倒好, 靈魂都直接給她吓沒了。
她在原地站定,竭力保持, 敵動,我不動的狀态。
挎包裏的那柄精致小刀,當然沒有了要使用的打算。
手慢慢地從刀身上移開,擠出一個友好而和善的笑。
林願的唇角, 同樣保持着淺淺的弧度,饒有興致一般,也盯着她看。
就這麽對望。
最終, 是季桃熬不過他。
“男朋友……”她眨着眼, 弱弱地問,“你怎麽會在這?”
林願的笑意堪堪止住,唇輕動,連問話都平靜。
“不能在嗎?”
“……”
“不是,不是……”季桃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迅速跑到他的身邊,攙上他的胳膊, 笑盈盈道,“主要我看到是你,就特別地高興,你不知道剛才, 你躲在黑暗裏,我以為是什麽壞人,吓都被吓死了……”
“我來采風。”林願若無其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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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桃憋了半天, 氣勢照樣很弱:“我是來看望那個老院長的,你也知道,捐助人有時候得充分了解下實地情況,才能決定接下來要不要繼續……”
“噢……”林願拉長了調子,意有所指地問,“這裏是幸福之家孤兒院嗎?”
季桃:“……”
“原來,這裏就是。”
他勾起唇角,又不鹹不淡補充了一句。
“……”
“…………”
季桃覺得,她現在可以表演雜技。
原地狂吐,三尺高的血。
“走吧,我和你一起進去。”林願照樣是風輕雲淡,無事人的狀态。
偏偏話裏,意味深長。
“了解一下,實際情況。”他後半句說。
“……”
季桃的小心思不斷回旋,目光注視前方,擡起腳步和他并肩,又要擦肩而過時。
咬了唇。
“你是不是懷疑我?”
“……”林願視線慢悠悠地轉移,落到她身上,慢了一拍問。
“懷疑,什麽?”
“就是……”季桃的字,吐得分外艱難,“騙、你。”
林願好笑一般:“那你在騙我嗎?”
“……”季桃只能違心,“沒有。”
他繼續笑:“那不就行了。”
“……”季桃迫不及待追問,“那你相信我嗎?”
他毫不遲疑:“相信。”
“……”
季桃從眼神明顯看出,有些人的內心,可不是像嘴上說的這樣。
特意蹲點在外,如同守株待兔。
明明就是發現她最近的行蹤詭異。
還不開誠布公!
選擇了跟上回路數相差無幾的試探方式!
卑鄙。
簡直是如出一轍的卑鄙!
溫度适宜甚至偏涼爽的大廳,由于裝修過于富麗堂皇,精致的壁爐,花紋繁雜的地毯,使得人內心無端生出燥熱。
系着圍裙的幫傭端上果汁和點心後退下,整個客廳,只剩滿頭銀絲體态卻依舊優雅的老婦人,以及身邊某個沒心沒肺,殷勤拈了點心來投喂的人。
林面笑容溫和,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快吃,這個很好吃的……”季桃信誓旦旦,“我都來過幾次了,每次探望院長,走的時候最念念不忘的,就是王阿姨做的餅幹……”
林願微笑,悉數接受。
院長今晚的精神狀況看着很好,為上次認錯人的事道了歉,順便和藹而真誠地,邀請他們下回再來。
季桃連連點頭應下。
時間緩慢流逝,當客廳裏的電話鈴聲作響,院長歉意笑笑,過去接起。
聊過幾句後,她朝季桃看來,笑着跟她說。
“是盛溪那個孩子,他說今天是路上有事才耽擱了,才放了你鴿子,一直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呢。”
“跟我在這說了半天,圍繞的只有那一個話題,就是讓我今天給你把餅幹,裝得滿一點帶回家裏去……”
“桃桃,你要過來跟他講會話嗎?”
“不用了,不用了!”
季桃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轉了眼,朝身旁看,眼睛彎起,如同月牙。
“男朋友,你知道盛溪那人的,時不時就要提個資助什麽的,他之前,讓我跟着來這裏考察幾次,說是要跟老院長商量商量,以後孤兒院的建設發展什麽……你想想,他是我們班長,班長的話偶爾還是要聽聽的,而且真算起來,這也是在做好事是吧?”
“嗯。”林願淺淺應。
季桃又說:“就算投幾個小錢,也沒什麽大不了,還對學生會和學校有正面影響,我是不是很聰明?”
時間仿佛靜止良久。
林願看着她期待答案的眼神,斂了眼睫,輕說:“聰明。”
“那你怎麽還是悶悶不樂?”季桃的手讨好地探上他的手,小心翼翼詢問。
“別告訴我,你現在還是在懷疑我?”
林願沒說話。
季桃見狀,烏黑的眼珠轉了轉,随即癟嘴。
“不行,你懷疑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怎麽可以懷疑你女朋友呢?”
“要是你心裏有哪裏不舒服,你覺得我做的不對的話,你就直接說出來好了,又擺臉色看,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你想表達的意思?”
“老懷疑我,你到底是懷疑什麽?”
……
喋喋不休的話語沒有中斷過,反而越說越來勁,仿佛真的委屈上了。
院長打完電話,也沒想着勸,反而滿臉笑意:“年輕真好,還能這麽秀恩愛……”
“……”林願從沙發上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壓低聲音,耐心哄道:“出去說。”
季桃心不甘情不願,嘴巴癟着,大有你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就跟你徹底翻臉的架勢。
林願不停地拉,外加推搡,才将這個小祖宗哄出了門。
出了別墅大門,明亮的燈光被隔絕開。
屋裏,屋外,仿佛成了兩個世界。
季桃的手裏還提着道別過後,裝得滿滿當當的一大袋子餅幹。
小臉鼓着,揪着他不放,嘴裏嘟囔。
“為什麽要老是懷疑我,你肯定是不喜歡我……說,你是不是看上別人了,就沒那麽喜歡我了,只想找個借口,随便就把我甩——”
“季桃!”
沉默久了的人吐出的話,格外驚人。
季桃眼角漸漸下垂,嘴巴更癟,聲音都染上了一層哭腔。
“看,你又兇我!”
比他高了不止一兩個分貝的聲音,在控訴他的沉聲制止荒謬話題有多兇。
林願無了言。
從她手裏接過餅幹,攬住她,慢慢向前走。
樹林裏的螢火旺盛,伴随蟬鳴,昭示這是一個不甘示弱的夏天。
熱風不時掠過,或許比往年,更多了幾分不明不白的悶熱。
他們在走出樹林的邊緣時,季桃的氣還未消,不管不顧,找了個老樹根前方就要坐下。
“我今晚就睡這了!你別管我!”
林願适時拎住她的後頸,把她提起。
“坐這。”
對着縮住脖子妄圖用手來打開他手的人,林願示意的地方,是他的腳下。
季桃被按坐在,他洗刷得幹淨的球鞋上。
鞋帶認認真真,系的是兩只她說過的公蝴蝶。
前方樹木被風吹得顫動,棵棵交錯,枝葉繁茂,組成詭秘幽深的密林。
連月光都透不進幾分。
即便發生什麽不為人知的事,也屬正常。
就像新聞裏播報的那樣。
窮兇極惡的案犯,專挑女性受害者下手的案犯,他們最喜歡的地點,大概就是這樣的地方。
林願半阖眼眸。
看向撿了根細樹枝,要畫圈詛咒他的人。
同樣,毫無戒心的人。
從發現季桃會和盛溪來探望從前的孤兒院院長,他視若無睹,到看到新聞裏不斷播報的內容,跟在她身後來到這。
看着她下車,看着她加快腳步,直至狂奔。
最後接近別墅的那刻,她的神思飄忽,以至于他是何時走過她身側,在她的前方,靜靜等待她。
她都毫無察覺。
這樣的人,大概很好下手吧?
林願墨色本就濃重的眸,又重了幾分。
某個人依舊毫無察覺。
她沉浸在自己的沾沾自喜裏。
進別墅後,趁着去上廁所的期間,季桃偷偷用手機給盛溪傳信息,指示了幾句。
沒想到他的後續應變能力還不錯。
院長出乎她意料的反應,也是盛溪提前溝通,幫她完美掩飾好了身份。
季桃在地上假模假樣畫了一個圈,偏愛心形狀。
想着月黑風高,林願站得高,應該看不清。
嘴角勾着笑,很滿足。
其實她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徹底打消,林願對她的疑慮。
心裏揣測着,要不要試探。
反正他都試探她兩回了。
她試探回去,好像不心虛?
“以後要來,就帶上我吧。”
身後忽然響起了他的聲音。
在她還沒來得及套路他,得知他是不是還在懷疑她之前。
季桃仰着腦袋回頭,費了大勁,借着月光看到某人的下颚。
五官逐漸才能辨認。
即便仰視,也能明顯看到他注視她,眉眼都平靜了的神情。
林願說:“不管多忙,我都會抽出空的。”
季桃忽然就心虛了。
“你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好說話了?”
“因為,不是懷疑。”
少年很确定地說:“是不安。”
想到某個人,或許會遇到什麽事,明明知道,那可能都不到萬分之一的幾率,還是吃不好,睡不着,做不了任何事。
腦海輾轉反側,全都是某個人。
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某個人。
就是這樣的,很小的不安。
林願說話時的語調,并不算溫柔,眼神裏,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淡然如水的神情,仿佛是在平白直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很明顯。
他在生她的氣。
漸漸地,季桃好像明白了什麽。
不安這個字眼,它所涵括的特殊情緒。
對她來說,意義有多麽重要。
她在恍然之中看見,林願的周身,微弱的螢火,一點點在變亮。
映襯萬物。
周圍所有的景色,她所能感受到的景色,都開始變得美好起來。
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璀璨奪目,讓人難以割舍的畫面。
值得被永遠珍藏。
季桃放下手中的樹枝,慢慢地,拉住了他的手。
她輕輕說:“我知道了……”
還不止一點。
不僅知道了,她在某個人的眼裏,越來越重要。
還知道了。
可能在她的眼裏,某個人,有那麽一刻,在她醒悟過來的那刻。
比起他給她所帶來的璀璨萬物,比起因他而閃耀的這個世界,還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