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說書先生
看着畫紙上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我咧開嘴很想笑, 可嘴角就像是被鐵汁子凝固住了一樣怎麽也提不起來。
我挂着一個自以為在笑的表情, 把畫紙揉成一個小團,随手扔進炭盆中,炭盆火苗蹿出, 瞬間将紙團吞噬。
我揉了揉眼睛,掀開毛毯從軟榻上下來, 笑呵呵道:“白先生, 搞什麽啊?怎麽可能呢?”
百事通倒背着手高深莫測的看着我, 似乎料定我不會相信,捋了捋泛白的胡須,擺了擺手:“既然殿下不信那就算了, 反正已經開始恢複記憶, 等改天全記起來後微臣再來罷。”
說着就要走。
我連忙拉住他, 陪笑道:“先生別生氣,我倒不是全然不信。只是她待我太好,要我相信以前她曾害過我,确實是有點接受不了。”
小老頭傲嬌的要命,鼻孔朝天:“微臣才不氣。”
見我不繼續道歉,小老頭繼續冷哼:“微臣犯不着氣。”
見我還不接着道歉,小老頭嗤笑:“微臣不過為主子辦事,既然辦完了微臣就沒作用了, 不如微臣明天辭官告老還……”
“哎呦喂我的白先生。”我把他拉到太師椅上坐下, “您就別惱了, 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意遠哥哥處處為我着想,我剛剛腦子壞了說錯話了,我接受得了,全部都接受得了。”
百事通朝天的鼻孔稍微回收了一點,稍微緩和了些神色:“賣忘憂香的老板現下住在京中客棧,殿下可要見見?我看你中氣十足的樣子身子怕是全好了。”
我有點懶得動,聽他這麽說連忙歪在椅子上虛弱道:“哎呀閃腰了好像,白先生,是我不争氣,今天怕是去不了……”
***
“……了。”
福祿茶樓這四個金燦燦的字有點亮眼,我木着臉看着居高臨下望着我的百事通:“白先生真是個行動派啊,說幹什麽就幹什麽,一點都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呢。”
百事通示意小厮将我放下來,又掏出銀子打賞了他們:“受累了,這位姑娘的确有些重,這些銀子拿去買點吃的補充體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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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們擦着汗拿着銀子千恩萬謝的
我:“……”
我掙紮着從擔架上爬下來,扶着老腰站都站不穩,這一路百事通專挑颠簸的路走,我這腰板原本無事也被颠壞了。
我問他:“白先生,我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你?”
百事通訝然:“你記起來了?”
我:“……”
我扶着牆摸進茶樓:“喝什麽随便點,公費。”
“那我就不客氣了。”
茶樓挺有意思,桌椅板凳都是用竹子做成的,牆壁梁柱上都挂着筆墨丹青,一派雅致之氣。
茶樓左側有一臺子,臺子上放着一個小桌子,一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在桌子前寫着什麽。
百事通見我盯着這人看,一臉嫌棄的說道:“姑娘不會連說書先生都沒見過吧?”
我叉腰:“你這以下犯上的一出到底是跟誰學的?魏子明嗎?”
百事通選了個清淨地方坐下,喚來小二,一口氣點了好些東西,其中不乏有肘子豬蹄之類的油膩食物。
我摸了摸錢袋,心裏有些抽疼。雖說是花國庫的錢,可這也花的太狠了些。
我強笑道:“白先生,這麽油膩不怕吃出病來?”
百事通捋了捋胡須,贊同的點了點頭,又喚來小二:“再來壺頂級普洱刮刮油。”
我:“……”
我服。
我從今以後改名叫南很服。
等菜的功夫,百事通跟我解釋道,這賣香料的老板喜愛葷腥,這就是在讨他的好印象,到時候問他話時也能方便些。說完又囑咐道,他未曾跟那老板點明我們的身份,所以等下兩廂見面最好不要說漏嘴了。
我最喜歡這種神秘兮兮的事情了,當下就應承下了。
正閑聊着,方才趴在桌子上寫東西的男子瞥見了我,神色一怔,緩緩轉化為驚喜。
“輕瑠姑娘!”他驚喜的喊道。
這人聲音高亮,他這一喊,茶樓裏的人都順着他的聲音望了過來。
還好我打扮成了尋常姑娘的模樣,臉前又被醬肘子堵住了,所以客人們也并沒有認出我。
當然有也可能是,本宮吃胖後,本身就沒有了,辨識度。
百事通疑惑的看我一眼,起身擋在向我樂颠颠跑來的男子身前:“這位公子,請問找我家姑娘是……”
青衫男子一愣,看看我又看看百事通,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忙正衣行禮:“在下顧潤之,以前在梨園說戲,如今是福祿茶樓的說書先生。”
顧潤之?
我見着人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雖衣衫簡樸處境寒酸,卻神采飛揚目光炯炯,舉手投足皆是讀書人的風度,一眼就能看出與尋常說書的略有些不同。
且他方才叫我輕瑠,又提到了梨園。我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
輕瑠是我與一個叫做竹芽的人通信時用的筆名,照我當時那麽寶貝的藏信件來看,這個名字應該算是我的秘密,照理說不會輕易被人知道。且梨園雖是看戲耍玩之處,可前段時間櫻落曾提點過我這個地方,可知此處定有乾坤,這人今日又提出來,那我更要問個仔細。
“顧公子是吧,請過來坐。”我給百事通使了個眼色,他點了點頭,拉來一個屏風擋住我們,然後守在外面替我們看守着。
“用過飯了嗎?”
顧潤之笑道:“用過了,輕瑠你不必跟我客氣。多年未見,你過得怎樣?”
“還好。”我順着話茬道,“你呢?”
“我後來不在梨園做事了,拿着你和桑姑娘給的本子出來做了說書先生,你別說,這本子寫的真棒,不管在那兒說都是場場爆滿。”
我打斷他的眉飛色舞,凝眉道:“誰?桑姑娘?哪個桑姑娘?”
顧潤之搖頭笑道:“輕瑠記性倒是變差了,就是桑竹芽姑娘啊,幾年前你來梨園回回都是同她一起的,你們關系可親密了,本子據說也是你們一起合寫的。”
“桑,竹,芽。”
桑竹芽?
竹芽?
眼前突然閃過一雙溫柔的眼眸。
——取木連朱,叫我株雅如何?
——那再隐隐,叫我竹芽如何?
不會是……
不可能。
怎麽可能。
我端起普洱來咕咚咕咚咽了幾口,這才又問道:“你可還記得她長什麽樣子?”
說起這個,顧潤之的神色也溫和了起來,唇角還挂着羞赧的淺笑:“桑姑娘喜穿鉛袍白衣,眉目溫柔周正,啊,眼角的那粒多情痣最是好看……”
經顧潤之一描述,桑姝雅的姿态容貌緩緩的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原來,與我通信的人是她?竟然是她?
我猛的咳了起來。
顧潤之一吓,忙上來給我順氣,邊順還邊取笑我:“你怎的了?怎麽就跟不記得她了似的。你們明明是最要好的。”
“要好?我和她要好?”我咳的更厲害,連守在外面都百事通都進來瞅了我一眼。
“對啊,我記得那時候你們兩個總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感覺你們之間極有默契,你剛說了什麽,我們都還反應過來呢,她就笑了。啊對了,那時候你們還跟着戲班子學演戲,其中還學什麽打人裝死的戲,說要吓唬一下某人。”
顧潤之含笑望我:“怎麽樣,最後吓着了嗎?”
我張了張口,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麽。
不知為什麽,我想逃開這個地方。
現在,立刻,馬上。
他托腮奇怪的看着我,複又問道:“桑姑娘如今可還安好,多年未見也不知她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小戲子。你們那時候為何突然不再來了?班主還念叨了許久呢……”
顧潤之的話離我漸遠,我壓住腦海複蘇的記憶,勉強扯出一絲笑:“因為……”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