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朝堂之上
卯時一刻,我們到了勤政宮的外院。
符泠提出要跟我分別,身為臣子,理應從正殿側門而入。我允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裏有些許不放心,原都走開了幾步卻又繞回來,又叮囑了我幾句。我好笑的把她推開,下保證般說道:“你放心,我什麽時候搞砸過事情!”
聽了我的保證,她眼中原本不很放心的神色直接變成了絕望。
我讨好她:“即使我不行,朝堂上不是還有你嗎?你定會幫襯我的不是嗎?”
聽我這麽說,她微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嗯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望着她的身影從我視線中漸漸消失,這才道:“走罷。”
宮女們頭前挑着燈,引着我拐入與符泠離開的方向相反的胡同。
方進胡同,只聽陰影處傳來一個溫軟熟悉的聲音。
“阿流。”
一聽這個聲音,我身體中所有的血液都幾乎凝住了,手中暖手的湯婆子铿锵落地,熱水濺濕了我的裙擺。當下立即有宮人跪地幫我擦拭着。
循聲轉身,看到宮牆下,一個穿着緋色朝服的女子從陰影中緩緩而來。
宮人皆跪地施禮:“小安大人。”
櫻落走路的姿勢有點搖晃,但神情卻如往常般溫和,見宮人施禮,她也溫和的矮了矮身子還禮。
我這才想起來,在符泠給我的那一疊資料裏面,其中有幾張是畫着文武百官的肖像以及職務,其中翰林女夫子這裏便畫着櫻落的小像。只不過符泠心思忒不好,将自己畫的俊美無雙氣度非凡,輪到了櫻落卻只寥寥數筆,簡單的勾勒了一個人形。
批評她畫的不認真還不服氣。說什麽畫了幾十個小像累的她胳膊都擡不起來了,最後能給她畫出輪廓來已經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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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我便攆着她去休息,也不,非要跟我待在同一個房間,說什麽能用一盞燈就別用兩盞,王朝最近本就過得拮據。
我還在想符泠一本正經的分析國內財政收支問題時的表情,手卻被人輕輕牽起。櫻落将我的手捂在她溫熱的手中,輕聲道:“阿流,你過得好嗎?”
一聽她的話語,我的鼻子一酸,心中立即盛滿千萬的委屈。
我将手抽回,毫不客氣的說道:“小安大人現下阿流叫得可真是親熱,方才的賊人嚴懲什麽的話好似不是你說的一樣。”
櫻落面色一白,原本想要重新牽我的手也垂了下去:“阿流,我、我當時……”
“沒認出我來是麽?啊,定是想着我在山上圈的好端端的人怎的突然跑來了皇宮,不管她是誰,還是先不留後患的好。是不是?”
櫻落垂首:“我知你現下有氣,你盡管向我撒就是,可只得有一點,你得相信我對你的真心……”
“相信,我當然相信!你真心真意的将沒有記憶的我收留在家中,每日為我洗衣做飯毫不埋怨,還給我吹小曲兒講故事,你對我那般好,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頓了頓,壓住眼底的酸脹,“即使,你知道我的身份。甚至知道我為何會失憶不……”
“長流,我……”
“別在叫我長流了小安大人,我有真名姓的不是嗎?南卿流這個名字你熟悉的很罷。哦對,我的名姓你身為臣子不能随便叫,那便叫我公主罷。”
她紅了眼眶,望着我的目光似有無盡的無奈和悲傷。
我真想她告訴我真相,告訴我她為什麽要瞞着我的身份不告訴我,或者說為什麽要留我在她身邊整整八個月,又為什麽對我好的讓我恍惚以為她心悅我。
我希望她告訴我真正的緣由,好好為自己辯解一番。
只要她說,我就會相信,我就會原諒她,就會像以前那麽喜歡她。
可是,她沒有。
半刻後,她緩緩的跪在地上,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是,公主。臣,安雲落失禮。請公主責罰。”她的手緊緊地掐入自己的手心中,她難過時便會這樣,我知道的。
我深深吸了口氣,壓住自己滿腔的失望及怒火,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她又突然道:“阿流,我有自己的苦衷!”
我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她又接着道:“對不起,我不能說。”
她的聲音還是像往常一般溫潤婉轉,每句話都像是黃莺歌唱,好聽的很。可是這句話,卻像是讓她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一般,只有暗淡無光的傷感。
我站在風中,似乎能感受到她話音中的顫抖以及無奈。
“櫻落,再見。”我輕聲道。
勤政宮。
後殿,透過黃紗簾,看到了殿中站着的文武百官。
我對随行的宮人道:“今日之事,我但凡聽到外面傳來只言片語,你們便都得死。”
宮人們吓得立即跪地應下。
欺負完宮人後,我壓抑的心情好了很多,給自己鼓了鼓氣,從後殿緩緩邁上了朝堂。
我登上第一級臺階時,早已等候多時的總管太監便高聲道:“監國公主到——”
文武百官列隊整齊站好,跪,拜,念道:“參見公主——”
聲勢浩大,莊嚴肅穆。
我的腳底微微有點虛,生怕自己出了什麽差錯暴露了自己失憶了的事實。
龍椅左側有一把椅子,應是為我準備的,我緩緩坐了上去,擡了擡手。
總管太監道:“起——”
“謝公主——”
衆大臣起身站好,擡頭望着我。
我環視朝堂,大部分官員在昨晚的宴會時見過,不過也有幾個生面孔,但都在符泠給我畫的肖像圖中提過,我稍稍回憶了一下,也都能對號入座。
我當先開口:“昨夜宮中微亂,攪了各位愛卿的好興致,不知愛卿們回府可能安睡?”
聽了這話,大部分官員想起昨夜差點成為把斬首公主的罪人,吓得低下了頭。只有安定侯爺和桑丞相不同,侯爺面色坦然,仿佛自己并沒有做什麽以下犯上的事,昨夜的罪過都與他無關。而桑丞相則是臉色發青,即使在朝堂上,也對我沒什麽好臉色。
我很困惑,我他媽到底怎麽得罪這位相爺了,他為何就這麽看我不順眼?
許是盯相爺時間太久,我感受到了朝堂另一側傳來一個淡淡的目光。
這目光一來,吓得我縮了縮腦袋,我連忙看過去。
在武官最前排,身着紫色官袍的符泠正淡淡的看着前方。我說道:“昨夜之事到底也有本宮的不是,倘若早将計劃告訴諸位愛卿,想必定然不會出現那種事。不過好在符将軍與魏大人及時出現,解了本宮的困頓。”
“是——”
魏子明品階低,不在朝堂上,否則說不定能看到他被表揚後毫不掩飾的驕傲臉。
“馬上就是新年了,宮內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有很多,昨夜的事情既然已經過了本宮便不再追究了。”
“謝公主——”
“今日上朝,主要來商讨西南地震的事該如何處理。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一時間朝堂靜默。
我靠在椅背上等。
過了不多時,一臣子從人群後跨出一步,說道:“臣以為,幫助百姓重建家園。且派得力大臣前往西南,監督地方官員重建實施。”
我點頭:“嗯,這是自然,派誰前去呢?”
臣子道:“臣以為,公主身邊有許多能幹的臣子,魏子明魏大人雖年紀輕輕,卻聰慧無雙處世精明,此番前去西南不僅能為西南子民解脫困境,對魏大人而言,也算是十足歷練,日後便更能為公主所用。”
這句話點名了魏子明,雖字字都在為我着想,但我聽來卻不像那麽回事。魏子明那出懶洋洋嘚嘚瑟瑟的樣子,任誰看都不像是能堪大用的。且他不過二十幾歲,無甚處理大事的經驗,此番把他派去,豈不是出盡洋相?日後我就算有心提拔他,有這事壓着怕是也難了。
我瞥了眼舅爺,想必他也清楚自己寶貝兒子的尿性,一聽這大臣如此說來,面如土色,生怕我真應了這個提議。
我搖頭道:“子明雖聰慧,可到底年輕,地震之事非同小可,牽挂着萬千性命乃至江山社稷,不可草率而為。”
這大臣歸為,另一白發蒼蒼的大臣邁出,說道:“老臣以為,符泠将軍十四歲随符元帥入軍歷練,十七歲便獨自帶軍奮戰,這一年又鎮守邊城保得邊疆安寧,有足夠的處世經驗。且符将軍性情沉穩,睿智多才,想必派她去最為合适。”
老大臣身邊的幾個大臣聽聞此言也連連點頭。
我內心冷笑,我當時什麽呢,說來說去不是魏子明就是符泠,其實不過是想将我身邊的人調走讓我無人可用罷了。這些老賊,心思是壞透了。
我看了眼符泠,她面色凝重,想來也明白了那些老賊的意思。見我看她,立即收回目光,一副朝堂之上我才不跟你眉來眼去的正直模樣。
她這正兒八經的樣子跟小時候動不動就哭的暈厥的模樣形成太強烈的對比,看的我心裏一陣好笑。
我站起身來,端着一副陰沉的面孔一步一步從殿上走下來。朝臣見狀,立刻低頭跪下,不敢吱聲。
我在大臣中來回走了幾圈,一句話也不說,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最後走累了,站在了符泠身前。
符泠跪着,見我停在她身前,微微擡頭,眼眸中升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她無聲道:“你別鬧。”
“放心!”我沖她無聲笑了一下,而後走到她的身後。
不動聲色的,在她的屁屁上,捏了一把。
符泠:“……”
符泠被我一捏,整個身子都直了,又怕被人發覺有異,只好重新彎腰跪好。感覺到我的偷笑,她羞惱的面色微粉,給了我一個兇狠的眼神。
嗯,終于看我了。
我心滿意足,回到了殿上,并叫衆人起身。
而後我道:“符将軍身受重傷,方才不過跪了一小會兒,她便面色微異,有些支撐不住。想來此番上朝已實屬勉強,本宮又豈能忍心讓她帶着傷患去西南之地。”
符泠這傷受的巧,朝中所有人也都知道她險些送去半條命,且如今看她的臉色卻是不同尋常,又紅又白,與平日面無表情的模樣相差甚遠,不禁有人覺得讓重傷患者去那麽遠的地方出差實在是太不厚道了,朝中立即有了反對之聲。
我笑看那老大臣棋錯一着臉色鐵青的模樣。侯爺神情微暗,但随即就恢複正常,上前說道:“公主說的是,符将軍的确不是合适人選。”
我剛在意外這個明明不太喜歡我的侯爺為何突然為我說話,他又說了:“臣聽聞,西南省份受地震影響,許多民衆家園盡毀,流離失所,百姓與當地官員人心惶惶。臣想到以前黃河決堤時出現這種情形,陛下愛民如子,會親自到災區問候,以寬百姓之心。若此時陛下身子康健,想必也定會親自到西南去寬慰百姓。”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真是低估這個侯爺了。以皇帝壓我,他也真敢這麽說。現下話已放出,如果我不去,那就是我監國這位子做的不合格,皇上都能屈尊前往,我區區一個公主憑什麽不去?這話傳出去或者被皇帝聽了,怕是一邊倒的以為我養尊處優不愛百姓,到時我就真真百口莫辯了。
正在我心感油煎,不知如何是好時,文官隊列最後一身着緋色朝服的官員從人群中邁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的聲音爾雅溫潤,婉轉動聽。
“臣安雲落,願前往西南震區,為公主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