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裂
平淡、乏味,偶有亮色的生活。
我以為成年以前都會是這樣。
但是,來自家族代代相傳的詛咒不會放過我們。一輩子又一輩子,一次又一次的輪回。血脈在傳承中被沖洗得日漸稀薄,流淌其中的怨孽卻越發深重。父親臨終前的預言,并不是飽含恨意的詛咒,而是為人父的,可憐的微小祝福,他所做的,不過是試圖以一種冰冷無情的未來覆蓋我們終将遭受的命運。
我還記得那一天。
她披了一件黛青色的袍子,藍灰色的腰帶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露出肩膀和胸前茶白的長衫,氤氲了水汽的半透明領口地貼在肌膚上,隐隐能夠看見鎖骨的線條。剛沐浴過的她臉頰上泛着讨喜的薄紅,沒了那些繁瑣的飾品的冷硬光芒,表情看起來也柔和不少。
“能幫我梳頭嗎?哥哥。”她問。
我沉默着點頭。
“他來過了嗎?”
“嗯。”
“你看起來很高興呢……”她嘆息般說道。她背對着我。此刻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只能竭力去猜測對方的心情。我握着左手中散發淡淡檀木香氣的雕花梳子,把被我用右手牽起的那一束青絲溫柔地從頭頂梳到發梢。我含糊着唔了一聲。她猝不及防抓住我的手腕,我被冷得一個激靈,梳子落在地上,上面的墜子啪的一聲裂了。我呆愣着任由她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仰頭看我。在昏暗的房間裏,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看着我啊,哥哥。為什麽不多看看我呢?”她凄苦地笑着。
然後還帶着濕氣的身軀覆了上來。
我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接受了她冰冷的擁抱。像一棵樹窒溺在水中。
當她親吻我面頰的時候我終于感到恐懼。溫柔的唇瓣留下的痕跡宛如蛞蝓爬過皮膚般黏膩。“喀拉”一聲我折斷了她的手腕,像是白玉雕成的枯木一般的手腕。她抽回軟趴趴的手,在我的注視下将斷裂的腕骨複原,仿佛這只是孩童間天真的游戲。
“你知道這是被禁止的。”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在一起。”她撩起頭發:“只要我們在一起。”
“可……這不道德。”
她用素白的發帶挽住墨色長發,露出一個和自己端莊樣貌極不相稱的輕蔑笑容:“真是道貌岸然……”說完她背過身,甩了甩自己的發辮。“難道喜歡男人就是道德的嗎?”她輕飄飄地說。
我抓着她後腦的頭發按了下去。她的背影陷落在裂成兩半的桃木方桌裏。
背上有灼燒一樣的疼痛。我松開手趔趄後退。
她從木屑和塵埃中擡頭,撿起鏡子背對着我收拾好自己的儀容,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
她的臉上幹幹淨淨,頭發整齊,妝容完美,只是一道猙獰的傷口從美人尖延伸到眉心,外翻的劃痕露出粉色的皮肉,一滴豔紅的血停留在眉毛之間,像是顆攝人心魄的朱砂痣。
她憐憫地看着我。
我屈膝跪坐在地上,指尖泛起瑩白色的淡光。屏住呼吸為她撫平臉上的傷口。指尖劃過的地方她的皮膚光潔如初,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只留有一絲淡淡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