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階冷
我睡醒的時候覺得有點冷,起身才意識到自己又在地板上睡着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他靠着牆睡着了,看起來有些疲倦,我這才隐隐約約地想起,他差不多也到了要正式學習的年紀,之前在家中的訓練,考慮到年齡,設置得并不太辛苦,那時他還常常抱怨,現在到了要為以後承擔責任做準備的時候,不知道有多累。
說起來,我們兩家還是世交,尤其是上輩的交情很好,所以小時候三個人經常一起玩,但她稍大些之後,就只剩我們倆了。大家閨秀尚且要在深宅中,擁有特殊身份的她更是要留意避嫌。所以,我和他在庭院中胡鬧的時候,她偶爾從回廊中穿行而過,看見他揮手致意,也只是拘謹又略帶倨傲地點點頭而已。明明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卻只有她要這般嚴苛姿态。還有日常的各種修習,小到儀容姿态,大到經史咒法,實在在艱苦到不行。起初她很是不适應,加上付出諸多努力,成果卻不盡如人意,壓力也異常大,還曾經對我說過,類似于“這樣下去會死”的抱怨,我并不認為那一群煩人的長輩會真的累死她這個家族的核心成員,所以一直以來只當是妹妹對哥哥的任性撒嬌。
總之一句話,我是三個人中最悠閑的。從出生伊始我的命運就明白無誤地注定了,長大後成為無足輕重的家主,把雞毛蒜皮的雜事交給下人處理,重要的大事和族內長輩一起讨論,聽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最後用一個中庸圓滑的方案來平息争議,到年紀差不多的時候,長輩開始幫我物色妻子,我會一拖再拖,最後定下旁系家族中某個血統優秀的女子,而後我将作為工具執行身為家主最重要的任務——繁衍後代。務必要完成一兒一女的額定目标,如果有多出來的孩子,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我睡着了你怎麽不叫我。”
“我也睡着了。”
“……”他無力撫額,“有時候真不知道說你什麽才好。話說,訓練成果怎麽樣?”
“什麽訓練?”我直率地問。
他氣得跳腳,“當然是男子漢體能訓練啊!每天練習拳法和劍術,還有跑步和健體操。”
“哦。那個啊。沒有做。”
“開甚麽玩笑啊你這混蛋,體質這麽差還不好好鍛煉?是想哪天得病死掉嗎?”
“詛咒別人是不對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可惡!你難道不想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強壯男子漢嗎?汗水!肌肉!這才是年輕男孩子應有的!”
“不想。”
他仰頭長嘆。
我記得小時候他第一次心血來潮說要和我格鬥的時候,我聽從父親的教誨,極其認真地放水了,也許是放水過頭,他覺得我的體質實在是差到令人心痛的地步,從那以後就老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和我切磋,美名其曰培養男子氣概。他一直固執地認為,在宅院中長大的男孩子會缺乏硬朗的氣質。
雖然某些方面似乎格格不入,但只要見到他,我就覺得歡欣。大抵是因為,他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在死寂的庭院中,他讓石頭和樹都活了過來。
對于人情世故這方面,我比一般人都更遲鈍,好在目前并不需要和太多人打交道。在家族內,存在感稀薄的我,就算突然消失了大半天,也不會有人發現。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有的聲稱是為了家族的繁盛,有的則考慮着如何在變動中獲得更多,他們唯一的共識是,無論對哪個派系而言,她都是重要的力量。
強大的人站在亮處才可以呼風喚雨,而不夠強大的人如果站在太過顯眼的地方,就等于捆縛住自己的手腳任人欺淩。如果父親還在世的話,看見現在的狀況,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我這樣亂七八糟地想着自認為嚴肅的事情,就被他彈了一下腦門。
他鼓着腮幫子說:“你又走神了。”
“我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我捂着額頭反駁道。
然後——
眉心傳來惬意的溫度。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前額,輕輕撫過眉骨的輪廓。
他的還殘留着可笑稚氣的臉,上一刻還鼓得像包子一樣的臉,呈現出了混合着堅毅和悲憫的複雜表情,我無法确知我的解讀是否正确,只是事後難免遺憾。為什麽我不能更好奇一點呢?為什麽我不在那一切之前問清楚這些困擾我的事情呢?因為我以後再也沒有向他詢問這段記憶的機會和權利。而被悲哀的是,那時的我,對此毫無知覺。
他站在我身前,擋住了照向我的陽光,嘆了一口氣,說:“不要一個人皺着眉思考那麽複雜的事啊,笨蛋。我答應過叔叔會保護你的。”
那個時候,我是這樣回答他的:“這個句子這樣說有歧義,改成我答應過叔叔,我會按照約定保護你的會不會更好一點?”
他氣得跺腳。
我看着他,快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