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野正在低頭打電話，錢櫃的走廊有些暗，在明黃的燈光下，厚實的地毯上繪着大塊明快的顏色，他靠在自己包房對面的陰影裏，短發微翹，一雙透亮的眼睛含着笑意。
聲音一貫的從容愉悅，連帶這淺笑的表情，即使隔着無數街道以及毗鄰而立的樓層房宇，好像講電話的另一方就在自己面前。他将電話從耳邊取了下來換到自己另一側，轉了個身。
眼角餘光達到的地方站着一穿着露臍深紅吊帶，牛仔齊臀短褲的年輕女子，她在看他，一雙修長的白腿慢慢靠近，他看了過去，那女子張口，不發聲音：“趕緊過來吧！大家都等着。”
他點頭，沖那女子彎起嘴角，女子也笑，撒嬌般的眨了下眼睛，撅起嘴唇“啵”，轉身回到包廂。
他還站在原地，對着電話“嗯，嗯”表示回應。“你要乖，我又不是不回來，那邊有了成績，公司會把我重新調回來。”他“嗯嗯”點頭，“自然是高層，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林野所在公司是上海市一家很有實力的上市公司，大學畢業後的林野第一個目标就是這家跨行業，實力雄厚的股份公司，拿着本科畢業的本本，在高學歷與超能力中一路過關斬将，成為其旗下一名普通的銷售業務，面試他的其中一位經理對他很是青睐。于是有了這樣的評價：有霸氣，有魄力，不毛躁，是塊好料。
林野自然成為這位經理手下的一名得力幹将，在這位銷售經理的青睐中嶄露頭角，他幫經理那年以超額百分之四十的任務銷量創造了公司以往的新紀錄，并順利拿到了銷售總監的位子，自己也自然的成為了掌管浦東新區這片肥肉的銷售經理。
有一天，銷售總監，李勝雄私下裏請他吃飯，兩人落座，李總為他添茶。李盛雄以前喜歡喝咖啡，喜歡洋酒，陪客人吃飯，酒端上桌，他不等別人招呼就自己開瓶，先給自己倒一杯，然後才是客人，酒量已經練到一桌下來，倒個七七八八，獨獨他坐在席上，繼續擡眼看哪個還要喝。
只是最近有一次，一位客人特別重要，需他和李總兩人陪同，飯桌上他站起身将服務員盤子裏的酒打開，倒向李總時，看到一只手蓋在酒杯上：“先給客人倒吧。”
他在一瞬間有了明了，那天全程都是他喝開了陪一桌子人，李總碰碰酒杯，擡頭問站在門邊的小姐：“有沒有茶？最好是碧螺春。”
那天那頓飯吃出了很多滋味，讓林野曾不止一次的回味，他覺得那天是他怯退的開始，甚至在飯菜上改了口味，別人說，口味這東西，生下來就很難改變，但李盛雄居然戒掉了咖啡，喝起了以前連看都不看的茶水。人到中年居然會有這樣看似平常實則将根深蒂固的習慣拔除的決心，林野覺得李盛雄變了。
兩個本來很合的上下屬出現裂隙，是在一次快銷推薦會上，一家公司對他們的新品飲料很有興趣，一下開出四十萬的大單子，但提出要二十件貨做試推出，新品飲料本來市場就不開闊，林野覺得這是件很值得的生意，但報到李總那裏時被生生壓了下來。
生意沒做成，林野反反複複的想究竟哪裏出了問題，也在私下裏詢問過李總，他給出的答案讓他很不贊同，他說是那因為那公司老板人太滑頭，不夠誠信，在業內信譽很差，寧願不做這筆生意，也不願冒險與這樣的人結下交集。
他覺得李盛雄雄心已經開始萎退，兩人之間嫌隙增大，很多人都看在眼裏。
他将茶放在林野面前，是那種玻璃圓杯，滾燙的水液裏浸染墨綠，舒展開的葉子層疊的鋪在杯底。“公司高層股東今天早上開會，是關于你的。”他向來說話都是單刀直入，這次依然如此：“總經理和股東們在衆多業務及經理中甄選，想找一個安市子公司的銷售總監，上一個總監跳槽了，走的很匆忙，大概去了國外某個地方，反正就是撂下一攤事情，公司召開緊急會議，要從內部挑一個人過去。”
林野看他，李盛雄已經有四十五歲了，這個年紀的男人大多被安逸生活養的寬胖笨拙，頂着一頭落得差不多的稀疏頭發還每天不停撥拉。他的頭發也掉的剩不下多少，據說是熬夜和大罐大罐的咖啡引起的。
Advertisement
但林野不以為然，他覺得戒掉了咖啡與熬夜，也挽回不了李盛雄那日益單薄，完全可以數清的瀕臨枯發。脫發只是表象，人老了，那疲憊由外及裏。
“是我嗎？”他的态度出奇的平靜，他以為他聽到這消息後會勃然大怒，或者大驚失色。沒有人走漏消息，這是高層會議決定的，他相信之前他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點頭，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喝了口，擡起頭來時看見他神色依然平靜。
“什麽時候去？”
“越快越好。”
林野看着餐桌上的茶，碧綠一汪，卻不想去喝，他不喜歡這種略帶苦澀的植物味道，對面的李總又開了口：“林野，你現在應該有三十歲了吧，沒想到這麽快，剛進公司時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呢。我還記得我當時對你的評價，雖然現在我們有很多想法都不能統一，但我對你的評價一直沒變，總公司這邊已經很難有上升空間，出去轉轉也好，公司現在放出去鍛煉的人都是将來要委以重任的，你本來就是上海人，公司頂多調你出去兩三年，如果業績好，一年就會回來，再會來肯定不是這個位置。”
林野從那杯深綠裏擡起頭，不鹹不淡的說：“謝謝李總對我的提拔。”
對于這場調職，林野也說不上是好是壞，李盛雄所說的也完全不是沒有道理，很多公司看好的潛力職員都會被派到分公司去鍛煉的，只要總部有好的機會，第一時間也會先從這批人裏考慮。
但相對與遠在外地，公司內部的第一消息就會傳的很慢，很多公司內部的動态都不能第一時間掌握，也不能适時作出反應，那個地方以前林野也聽聞過，說是爛攤子不如說是遺臭萬年，去的銷售總監都在那裏栽了跟頭，業績差的高層都有所耳聞。将林野調走，不能不說他的上司存了心思，他太過鋒芒外露，能力強過上司還有領導願意包容下的，估計沒幾個。
“就算是一場異世裏的苦修。”他這樣對自己說。
同事們得知這個消息後，就紛紛吵着要踐行，請客送行之類的一定要風光排場，離開的前一天，關系好的同事們聚到一塊，很鄭重的為林野舉行了一場餞別宴。
飯後，又來到預定的錢櫃包廂，繼續不眠不休的歡鬧，此時，林野手裏握着手機，聽女孩子特有的嗲音對他撒嬌，“你去那裏後，會不會給我打電話？”
“會的。”
“你要想我哦！”
林野在電話這邊笑出了聲：“乖，我還要去應付客人，快去休息。”
挂了電話，在暗色裏站了會，本來想抽根煙，臨到頭還是強忍了下去，向包廂內走去。
剛進包廂內，那穿着紅色吊帶背心的年強女子迎了上來，“這麽遲呢，不行不行，罰酒三杯。”
“還讓不讓我明天坐飛機？飯桌上不是都已經被你們灌得差不多了麽。”
“不夠，不夠。”那女子撅起透紅的唇，一雙眼睛帶着撒嬌般的埋怨，“誰讓你剛才出去了那麽久。”
林野捏捏她的鼻頭，聽到一聲小貓般的嬌呼。“好了，酒是不能喝了，罰我唱歌吧，三首怎麽樣？”
那女子轉了轉眼珠，她是聽過林野唱歌的，當初也是在錢櫃，林野大約一米八七，八八的個頭在一幫男子裏很是出類，再加上那不笑時也是一抹彎彎笑意的眼睛，立體的五官，利落的短發，不顯年齡猶如男孩子般的明朗顏色，她對他已有了好感，但卻僅僅只是好感，歡鬧處他站起來點了首歌，在吵鬧聲中開起嗓音，一曲終了，她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将他追到手，僅僅三分鐘的時間，她的決定在三分鐘裏變得無比明确。
“吻我。”女子擡起下巴，在耳邊輕輕說。
林野本來還淺笑的上翹唇線更是翹起一個弧度，就着靠過來的臉，在側臉上柔柔親了口，坐在沙發上的同事無不尖聲起哄。
林野也不阻止，從桌子上拿起話筒，看着下來要出的曲子，站在原地唱了出來，女孩子轉過身，雙手挽住他的一只胳膊，靠着他，她聽的很入神，露出一個滿足的笑。
第二天離開時剛好是上班的周一，只有好朋友隋意和自己的父母來為他送行。“我沒想到你會來。”林野覺得很吃驚。
“我也不想來，可是你知道那個郭立珊嗎？”
林野點頭。
“她昨晚不知聽誰說你要走了，喝的大醉，在我家門前瘋鬧了一個晚上，鄰居們都開了門出來看，你知道我昨晚有多狼狽。”
“是她提出和平分手的，難道她還對我有眷戀嗎？”
“拜托，她那是威脅，你懂不懂，她不是要分手，而是要你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聯系，你倒好，直接就認了真，分手就分手啰，她居然跑到的家鬧。你呀，能不能給她打個電話，讓她以後別來我這裏鬧了，你知道，她最聽你的話了。”
林野笑：“她現在是你的了，她的一切都跟我無關，要打電話還是你去打，告訴你個秘訣，”他探下頭小聲的調笑：“她來不要拒絕，電話照樣接，多接觸就會熟悉，熟悉了就會有關系，關系好了自然可以按照你想發展的方向任意發展。女人都是那樣，我把機會留給你，算我義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