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崎看了一會兒,打了個呵欠,正準備走人,卻被來人叫住了。
“喬崎!”
面前的女人穿着黑色羽絨服,面容精神,背脊挺直,站姿穩且正,面部顴骨微突,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
喬崎起身,朝她微微一笑:“你好,李群姐。”
李群是鄭恒遠的同事,警隊一枝花,長得雖然不算很漂亮,但為人豪爽,說話中氣十足。她在這地方遇見喬崎了,整個人很是高興:“過年也沒來找你,主要是回了趟老家,現在居然巧了,大街上都能遇見你。最近工作忙,下次一定請你吃飯。”
“最近有案子發生嗎?”喬崎問。
天氣冷,李群搓搓手,又呵了口氣,“有。死了個女人,大概四十歲的樣子,被人亂刀捅死在家中,現在還在調查。剛過完年就來這麽一出,我看今年都不會平靜了。”她有些抱怨。這工作,密度大,危險性高,苦澀恐怕只有行內人知。
喬崎點點頭:“祝早日破案。”
“我看你很閑的樣子,要去喝杯咖啡嗎?”李群問。
“不用了,你先去忙吧。我在這裏坐會兒,下午還有個委托人約我在附近的公園見面。”喬崎将耳發別到後面去。李群這才發現她竟然把頭發剪短了。
女人剪短頭發……她瞬間想歪。
“你不會是失戀了吧?”
喬崎很平靜地否定:“NO.”
“哎……也對,這些年你都沒接觸過什麽男人,我這腦袋。不過最近邢副隊可是經常念着你的,喬崎啊,你不想想?”李群意有所指地說。
邢毅啊……她認識了四年多的男人。喬崎沒什麽感覺,很自然地搖頭。
又是個情商低的!李群嘆了口氣。等她看看時間,而後擡頭對喬崎說:“既然不去喝咖啡,那我就去找人看電影了,難得的休息時間……再見啊,喬崎。有空一定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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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李群姐。”
李群離開後,喬崎繼續坐下來,做着她的觀察工作,樂此不疲,專注而仔細。
街對面的胡同裏,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靠在牆邊,手裏拿着一疊照片,夾在兩指間細細摩挲。從他這裏,正好可以看見喬崎的位置。
“噢……肯定是只美味的小羊羔。”男人自言自語,将照片放在鼻翼邊,深深嗅了幾下,“我已經迫不及待和你見面了。”
****************
中心公園今天的人尤其多,附近有間小學,正值開學時間,到處都是家長帶着小孩兒,在一旁來來走走,歡聲笑語。
喬崎坐在長凳上,腿上蓋了一條棕色圍巾,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那三個正在玩彈珠的孩子。
四點整,一雙黑色皮鞋準時出現在視線中。
她擡頭——一張清俊蒼白的臉躍入眼中。
“席先生。”喬崎将圍巾放到一邊,起身,“來得真準時。”
來人一米八五左右,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脖子上也圍了一條棕色圍巾。他朝她伸出手,笑容清淺:“你好,喬小姐。”
喬崎雖然不喜歡和人有過多的肢體接觸,但出于禮貌,還是将手伸了出去。
兩人手接觸那一刻,席川緊盯着她,說:“你一定是看出我的職業了,說說看。”
喬崎收回手,指了指旁邊的長凳,“席先生請坐。”
席川遂解了圍巾坐下。天氣溫度低,他的手尤其冰涼,手指骨節有力,修長瑩潤,指甲修得幹幹淨淨,看得出來,是個有潔癖的男人。
“法醫。”喬崎剛坐下,就說,“你的手很漂亮。”
“謝謝。”他微微一笑,“中午的牛肉面好吃嗎?”
聞言,喬崎微怔,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我們進入正題吧。席先生遇見什麽麻煩了?”
“我心愛的寵物丢了……”他有些惋惜地說,“一只可愛的小貓,之前一只寄養在別人家,但是一個月前,它出走了。”
“抱歉,席先生,你說什麽?”喬崎偏頭看向他。
他的眼睛尤其漂亮,清澈如世上最平靜的湖水,智慧、通透……喬崎微微閉眼,“好吧,法醫先生,你的小貓丢了,然後呢?”
“它很可愛,我們雖然沒有正式見過面,但我見過它的照片,我很喜歡,但是……”他的語氣越來越悲傷,“我很想将它找到,好好彌補。”
“失蹤之前,它去過哪些地方?”
席川搖搖頭:“不知道。”
“……席先生,我建議你去貼個尋貓啓事。”喬崎很正經地說,“我可以将酬金返還給你。”
“不不不……”席川看着她,神情悲傷,“和你說說話,我心情好多了。”
這男人……
說完,他拿出一顆巧克力,剝開放進嘴裏。
“你要吃嗎?”他問她。
喬崎搖頭:“不了,謝謝。”
之後便一直無話。兩人靜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周圍是孩童嬉戲的聲音。公園裏飄着一股濃郁的臘梅花香,喬崎莫名開始煩躁起來。
十分鐘後,就在她想要離開之時,卻突然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
“為什麽不?”聽到那邊的人說話,喬崎揚起嘴角,“我半個小時內到。”
挂完電話,喬崎收好圍巾,對旁邊的男人說:“抱歉,席先生,我還有急事,得走了。酬金我會還給你。”
“是邢毅打的電話嗎?”他不鹹不淡地問。
喬崎停下動作:“……對。”
“我載你去。”
……
“死者被亂刀砍死,頭部、肩胛骨、腹部以及大腿處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口。屍體送到我這裏來的時候,已經死亡22個小時。直接死因是鈍器傷及內髒,不過被亂刀砍死之前,曾經被人用類似于麻繩的東西給勒住脖頸,造成過短時間的昏厥;而根據屍斑的位置,可以知道屍體在死後一個小時左右被人挪動過位置。我雖然不是正規的法醫,但有十分緊急的案件時,邢毅會把屍體送到我這裏來,你知道的,類似于……特權。”席川邊開車邊說,“他是個很嚴謹的男人,但有的時候也不得不借助我的力量。”
喬崎沒說話,看着窗外發呆。
沒過多久,席川騰出一只手去按了一下某個按鈕,随後整個車廂中流淌着舒緩的小提琴音樂。
“能關掉嗎?”喬崎終于說了一句話,“我思考的時候不需要任何音樂。”
“抱歉。”他表情讪讪,“以後會注意。”
她重新看向窗外。
車子很快便到了郊區。
☆、交鋒
刑警支隊的幾輛車子停在一棟居民樓下。茗清街向陽小區4單元下面湊了不少看熱鬧的市民。他們臉上俱呈現出一種驚恐的神情,許是沒見過這種場面,許是為這次惡意殺人事件而感到恐慌。
幾個人偷偷咬耳朵,開始用這種方式排解內心的堵塞。
“造的什麽孽啊?”
“聽說還奸屍了……”
“可不是,這年頭吸毒的什麽做不出來?”
茗清街是G市收入中下層階級的聚集地,三環以外,周圍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樓下的衛生搞得很不好,垃圾堆積成山,酒瓶子、扔掉的衣服、爛菜葉,在周圍游蕩渾身肮髒的流浪狗,讓人禁不住鼻頭緊皺。
席川将雙手□□大衣的口袋裏,皺眉打量了一下小區的環境,随即看向前面率先踏進樓梯的女人,綻開一個不算友善的微笑。
這次兇殺案,在這一片區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喬崎走到四樓都能聽到樓下的騷動。
六樓一戶門外拉起了黃線,一隊的隊長馬志遠正在外面和幾個實習女警說話。喬崎很習以為常地和幾人打了招呼,拉起警戒線一路走了進去
“死者田萍,39歲,附近一家玻璃廠做包裝的職工;被害時間大概在晚上十一點左右。全身上下一共有二十五處刀傷,脖子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某個年輕刑警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整間屋子裏。
房子的布局很簡單,二室一廳,總面積不足50平米。客廳的家具除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矮桌、幾張木凳子和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沙發,幾乎沒有別的物件。桌子上擺着幾天前的剩菜剩飯;旁邊堆了一堆啤酒瓶子。兩間卧室對立着,布局同樣簡單,只是一間屋子比較淩亂,牆上貼滿90年代流行的某女星的海報。
死者被害的地方在自己的卧室,被褥淩亂的床上滿是血跡,地上的腳印淩亂。血跡一路蜿蜒到客廳,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邢毅正在和旁邊刑偵科負責網絡這一塊兒的張井說話,見到喬崎來了,便徑直轉身,朝她邊走過來。
“來得很快。”他笑笑,又問,“吃過晚飯了嗎?”
“沒有,現在吃還過早。”喬崎面無表情地回答,目光緊緊鎖定在兇殺現場,最後開始打量起整間屋子,隐約可以看見床邊散落的煙頭。
很粗糙的作案手法,她想。
喬崎是個觀察能力很強的人。她能在偵查方面做得出色,倒不是說她的智商有多高,手段有多厲害,主要還是在于她對細節的觀察。她能發現很多人會忽略的細節,再仔細一推,別人做了什麽,什麽身份,來自哪裏她都能大致掌握清楚。加上她對人面部微表情的解讀,以及在這方面花費的功夫,加上長期積累的經驗,這些年也解決了不少案子,因此才能有那麽些個成就。
邢毅胡亂問了個問題,就被她毫無遮掩地揭穿,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也開始變得面紅耳赤,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将目光随着她的動作,撇去心中的雜念。
她走到牆角某處,駐足了一會兒,然後彎腰撿起一個類似于吊牌的東西,下面有一方幹淨的地面,周圍基本布滿灰塵。可見,這家的主人平時有多忙,多邋遢。
“死者在周圍有親戚或者朋友嗎?”喬崎将牌子交給旁邊的技術人員,起身問邢毅。
“根據周圍人提供的線索,沒有。”他站在她身後,正疑惑她為什麽把頭發剪短,肩部就被人拍了拍。
轉頭一看,席川正站在他身後,雙手插兜,面帶微笑。
“邢副隊。”
“席川?”
席川脫掉圍巾拿在手上,“我送喬小姐過來的,剛好在公園談些事,接到你的電話,順路就過來了。”
邢毅疑惑,這兩人怎麽會有交集?但男人的直覺告訴他,席川這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竟然對這個比自己小了近八歲的男人産生敵意,而且就在他聽到席川說出“喬小姐”這三個字時。
“從血跡的噴射狀态來看,尖端指向右上方,距離床大概有八十厘米左右,兇手力道均勻、狠戾,應該是先一擊命中腹部。且行兇之前,由于死者反抗,兇手用類似于布條的東西将其頸部勒住,造成短暫暈厥。其後,可能由于一些争執,他用刀刺中死者腹部後,死者掙紮逃跑,以致于地上的血滴呈橢圓形。”喬崎已經自顧自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一路循着那被拖延的血跡,走到客廳,蹲下身,拿出放大鏡查看血液的凝固狀态,“能說說死者詳細的資料嗎?”
邢毅:“田萍,39歲,玻璃廠職工,祖籍H市,同住的有一個精神失常的男友鄧哲……”
鄧哲是被害人的男友,兩人已經交往快四年。根據鄰居提供的線索,他有吸毒史,而且在一年前就已經精神失常。這次兇殺案,他作為嫌疑犯,現在也不知所蹤。
“夠了。”喬崎打斷他,起身,又走到那張滿是血跡的的床邊,最後眯眼打量起來。
枕頭有兩個,且髒亂程度相同,遺留了不同程度長短和粗細的發絲,說明這張床住了兩個人;被褥淩亂,長期未清洗過,在被角處有一相當程度蹭上的泥。她從口袋裏拿出一方潔淨的手帕,取出鑷子,輕輕挾了些泥和發絲放在手帕上。
而在另外一間屋子裏,也有人生活過的痕跡。只是情況更加不堪,被褥上甚至還有尿液的熏人味道。
“這間屋子有三個不同的人住。”喬崎将手帕放好,對那邊的邢毅說,“你們現在的調查情況是什麽?”
“鄧哲失蹤,不知所向,且發現屋內櫃子有被翻過的痕跡,具體財物失蹤沒有不太清楚。另外,在床邊的女士皮鞋裏發現了一張公交卡。”
“這麽說,兇手很可能不是鄧哲,而是另外一個人?”邢毅摸着下巴說,“可是根據鄰居的口供,這屋子裏一直只住着兩人,平時也沒見有陌生人出入。”
“聽說過寄居者嗎?”喬崎扯了扯圍巾,“他們可以悄無聲息地住在別人家裏,不讓任何人注意。但這次的寄居者,還有一個人知道。”
“誰?”
她勾唇一笑,“死者。”
掩藏在死亡下的罪惡,總是在不經意間浮出水面。在喬崎眼裏,這件案子,不只牽扯一條人命,而後來的發展,也的确證實了她的想法。
“邢副隊,你們不去找箱子嗎?”一個突兀而低沉的男聲插*進來,節奏緩慢而詭異,“黑色旅行箱。”
一直站在兩人身後的席川,面帶深意,臉上逐漸浮起奇怪的笑容,“你們最好去附近看看,我估計那位可憐的精神病患者已經躺在裏面了。”
聞言,衆人圍過來。
喬崎開始重新打量起這個男人來。和剛才時而輕浮時而卑微的表情大相徑庭,現在的他,眼底充滿傲人的自信。那雙厲眸,深邃得不見底,那張不輕易表露情緒的臉更是讓人難以揣測。
“我在解剖死者屍體的時候,恰好發現屍體頸部有指紋沾染上去的血跡,後來經過檢驗,那并不屬于死者。那晚下着大雨,周圍有杳無人煙……”他沉吟一番,“如果不是天公幫忙,殺人恐怕不會那麽容易。”
“血跡……如果是兇手自身的呢?”一旁的張井問,“再說,如果真的如你所說,兇手把鄧哲屍解了,屋內沒有任何痕跡,他會在哪裏作案?”
“這裏是六樓吧?”席川忽然問。
“當然。”
他走向喬崎,低聲附在她耳邊說:“我想你已經知道了,能否帶路?”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傳來,不是身高差距,也不是言語施壓。喬崎對上他略帶戲谑的眸子,幾秒後,對周圍的人說,“我來帶路。”
這棟居民樓,大概已經有超過三十年的歷史,結構老舊,秉持了G市上世界八十年代的建築風格,都會在頂樓有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房東說,這個小屋已經廢棄很久,堆的都是沒有的木柴。果然,一衆人走進去,一股黴濕氣立刻迎面撲來。
“平時沒有鎖嗎?”喬崎低頭查看門鎖,問旁邊的房東。
房東搖頭:“反正也沒什麽用,大家偶爾也會放些東西在裏面,就沒有鎖。”
就在這時,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副隊,發現血跡!”
衆人趕緊循着聲源趕過去。
果不其然,在幹草淩亂、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幹涸的血跡縱橫,可以判斷出這是不久前留下的。這麽大量的血跡,讓房東吓了一大跳。
“誰造的孽啊!”她在一邊驚呼,又要作嘔吐狀。
席川蹲下身查看血跡的噴射狀态,最後判斷的确是有人在這裏被肢解了。
“兇手應該穿了雨衣。”他指着幾個形狀緩和的血滴,“血跡噴射到雨衣上,後滴落在地。整個過程他匆忙将屍體肢解,情緒應該有一定的波動;這一方被他擋住,比較幹淨,但血跡噴射的距離很遠,是朝要害處刺的。”
喬崎也彎腰仔細查看。
“提取過屋內筷子或者水杯上的唾液了嗎?或者是枕頭上的發絲?”一分鐘後,喬崎起身,問旁邊的邢毅。
“鑒定結果還沒出來。”
她點點頭,說:“你們可以去附近找找箱子了,在河邊或者隐蔽的樹林。”
說完,她整理好圍巾,雙手插兜,走出小屋。
席川也跟着出去。
“我相信你需要我的幫忙。”
喬崎停下腳步,眉毛輕挑,“所以呢?”她轉身,開始正視他來,“席先生,你的貓真的丢了嗎?”
“是的。”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半響後……
“我跟你走。”
☆、暗示
席川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一個臨時停車場。
喬崎和他并肩走着,距離剛好。一路上誰也沒說話,氣氛詭谲。兩人穿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廢棄花壇,聞着春雨過後的泥土清香,她渾身竟然生出了幾分涼意。這種涼意,從腳底一直升到頭頂,讓她凍得和一根冰棍無異,每一個毛孔都在不自覺收縮、擴張……最後,當他的衣角無意間觸到她的手背,暴露在陽光下的肌膚竟然生出無限的恐懼。
昨晚的大雨讓路變得濕滑而多泥。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徒生出難以察覺的敵意,不僅僅是在于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态度,更是由于他難以捉摸的态度和隐藏完美的情緒。她可以嗅到,這個非同尋常的男人身上散發出氣場,與此同時,喬崎頭一次,在異性面前有種自卑感。
“你很緊張?”男人突然問她。
“你是誰?”她反問。
“我是誰……一個普通的屍體愛好者罷了。”他如是說。
車子就在前面,兩人默契地結束對話。
上了車,席川紳士地替她系好安全帶。期間,他身上淡淡的類似青草香氣的味道傳來,還混雜了一些消毒水和福爾馬林,形成一股獨特的氣息。她攢緊拳頭,繃直身體,額上止不住地發汗。
席川伸手撥了撥她的劉海,“我沒有戀屍癖,不會将你做成标本,你在怕什麽呢?”
說完,他自顧自地輕笑了一聲,發動車子。
喬崎不語,直直地盯着前方。
“為什麽找到我?”她攢着衣角,問他。
半響後,車子進入一個長長的隧道,昏黃的燈光将席川精致俊秀的側臉渲染得迷人而性感。喬崎深吸一口氣,眸色開始變深——這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你看他的手指,多麽漂亮,可這雙手,卻摸過數不清的屍體,就像在黑暗中活動的死神;這雙眼睛,多麽清澈,如湛藍的海水,可瞳孔卻不知印下多少死相慘烈的亡靈。他全身上下的裝束整潔無比,儀态姿勢得體,形貌俊朗,那麽身體裏面呢?腦海裏面呢?活動着怎樣的黑水?
喬崎忍住從體內蹿出來的那股寒意,手心卻不止地冒汗。
“你很厲害,我根本不能和你比。”她籲出一口氣,輕聲說出這句話。
席川專注地看着前方,卻問出了一句好不着調的話:“喜歡喝什麽類型的飲料?”
“咖啡。”她平靜地回答。
“很适合你,苦澀的人生,讓人回味無窮。”他做出中肯的評價。
喬崎沒有再回話。
車子進入市區後,他領着她來到一處咖啡廳,找了個位置坐下。天也開始在漸漸黑了,冬天的夜晚,總是顯得格外冗長。
席川向侍者要了橙汁和咖啡,随後便轉過臉,專注地盯着她,仿佛在勘察什麽。
“你眼角下的淚痣很漂亮。”半天後,他誠懇地贊美道。咖啡廳裏人不算多,舒緩的音樂在四處流淌,旁邊還有一個漂亮的小型水池,暧昧的燈光在水池中浮動,倒映出爬滿塑膠藤條的天花板。
喬崎擡頭:“命理學家認為,有淚痣的人容易引起感情糾紛和痛苦,這樣人永遠都得不到幸福。”
席川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下來,但語速很快:“知道淚痣的傳說嗎?傳說有着淚痣的人,是因為前生死的時候,愛人抱着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之後重逢之用。一旦有淚痣的人,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他們就會一輩子分不開,直到彼此身心逝去,而他也會為對方償還前生的眼淚。”
她毫無預兆地“撲哧”一聲笑出來:“百度百科上找的?還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了。剛才你進店的時候翻了一下手機,是那個時候吧?”
“你遇到那個人了嗎?”他沒在意她的調侃。
說話間,侍者已經将點的東西端上來。
聽到他的問題,喬崎攪着咖啡的動作慢了下來:“像我這樣的女人,無趣又枯燥,陰暗又沉悶。”
“你信那個傳說嗎?”他繼續問。
“不信。”
席川點頭:“可是我信。”話語間滿是虔誠的信仰。
她剛想問原因,可……
“席先生,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巧了。”一個發嗲的女聲從對面傳過來。接着,喬崎便看見一個穿着深V雪紡裙的美麗女人朝這邊走過來。這麽冷的天,她不怕冷嗎?不過這種身份的女人,穿得再少都無妨。
夜店常駐者、嗜好吸煙、單身卻有很多追求者,還有……她皺眉。
“二十四歲,畢業于一家三流技校,在紅燈區做過一年,有過一次流産手術。”席川扯唇一笑。
“原來席先生也有這麽風流債。”她語氣疏淡地開了個玩笑。
席川卻深皺眉頭:“不,她只是我的一個實驗對象,我順便查了一下她的資料而已。”“而已”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
那女人已經走近了。見兩人自顧自地交談着,并沒有搭理她的跡象,便走到席川身邊,作勢要挨着他坐下來,“席先生,上次你說給人家打電話,怎麽……”
“你昨晚起碼和兩個男人發生過關系,說話的時候有股很大的味道,腸胃不好對嗎?”席川并沒有看那個女人,“對了,這是我朋友的名片,一位很有名的醫生,擅長婦科,如果有空可以去檢查一下。”他從大衣裏掏出一張燙金名片,看着喬崎,頭也不擡地遞給那個女人。
“席先生,你……”
“閉嘴,趁我耐心沒耗完,沒将你的老底抖出來時,快點離開。你打擾到我的約會了。”他朝喬崎笑了一下,“有的時候我并不适合社交,因為那是一種很麻煩的事。但我必須适應,因為總是會遇到這種人。”
喬崎抿唇一笑。
那女人被氣得臉色發青,罵罵咧咧地走了。
麻煩的人終于踩着高跟鞋離開。喬崎收斂起淡淡的笑容,沉默地喝起咖啡來。
“晚上你想吃什麽?”席川忽然問她,“喜歡海鮮嗎?”
“海鮮?”她輕嗤,“我最讨厭海鮮,讨厭一切有腥氣的東西。”
“那行,我們去川菜。”他并不介意,繼續詢問她的意見,“作為我剛才把你吓着的補償,你覺得怎麽樣?”
“你今天一直在問我問題。”她毫不客氣的回答他。
“作為一名有教養的現代男士,必須要尊重女士的意見。”他理所當然地說。
喬崎收斂了脾氣,冷聲道:“剛才你對那位女士說的話,可不是一個紳士的作為。”
說話都沒看着別人,反倒一口的毒,她估計那女人現在早就懷恨在心了。如果是她被這麽對待,早就一杯咖啡澆到他臉上,讓他嘗嘗嘴賤的下場。雖然喬崎自認為自己有時候嘴也很賤。
“你知道,這種事情是因人而異的。”他毫不臉紅地回答。
喬崎:“是嗎?在我眼裏,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
“你能看出我昨晚做了些什麽嗎?”他飛快地問了她一句。
喬崎終于忍不住了。他轉移話題的速度太快,思維如懸崖般跳躍,讓她怒火中燒。
“Fuck!”她毫不客氣地罵了一句,最後放下勺子,“你能別随時轉移話題嗎?”她打量了一下他的全身,洩氣般地說,“對不起,我看不出來。”
席川眸色一黯,将雙手交疊起來,中規中矩地說:“對不起,我太興奮了。”
興奮,這種事哪裏值得興奮?他的興奮點還真是夠低的。喬崎忍不住在心裏也爆了一句粗口。看來,她的忍耐度在他面前,幾乎是完全潰敗。這種感覺讓她極度不舒服。
“作為補償,我邀請你去我家,肯賞臉嗎?。”見喬崎冷淡着臉不說話,他微笑着向她提出意見。
喬崎擡頭,沉默半響後,冷靜地開口:“好。”
她心想,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席川淡淡一笑,神色終于恢複了平常。他快速掃了一眼她嘴唇上的咖啡漬,下腹升起一股燥熱。強忍下那股悸動後,滾燙的血液流遍全身,他喝了一口橙汁,眼神不再投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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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席川向她全方位地介紹了自己,包括出生日期、家庭住址、各個階段就讀于哪個學校、愛好,包括……
“第一,你這樣會給我一種在相親的感覺;第二,我承認我對你有很大的興趣,但你根本沒必要把你昨晚‘自*慰’的正常生理行為告訴我;第三,我想你把車子開過了。”喬崎好心地提醒他。
“是嗎?”席川輕聲問了一句,動作不慌不忙地将車掉頭。
喬崎看着前方,不語。
車子終于在一棟別墅前停下。這裏四面環山,環境清幽,鳥語花香,中規中矩的建築風格反倒和面前男人詭谲的行事方式不太符合。
“這是我哥給我挑選的。事實上,之前,我一直都是住在地下室的。”他好像看出了她心裏所想,語調輕快地說出了這個事實,“我不喜歡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感覺。”
喬崎準備解開安全帶,卻不料男人搶先一步。喬崎認為,他這是在身體力行地在向她诠釋“紳士”這個詞。
呵,還真是個愛較真的男人。
“Delicious.”他忽然低聲喃着。
“你說什麽?”
席川很快就替她解開安全帶,從她胸前離開,臉上恢複了淡淡的笑容:“沒什麽。”
面前的別墅是典型的歐式風格。門前的小階梯旁種了不少鳶尾花,青瓦白牆,頗具哥特式的玻璃窗在陽光的照耀下,倒顯得有幾分詭異。
“你學過微表情心理學嗎?”進屋的時候,喬崎歪過頭問他。
席川替她推開大門,墨黑的眼珠平靜無波:“我有與生俱來的觀察能力,前人的東西總有一部分糟粕,但在我這裏……”他停下推門的動作,專注地看着她,“永遠不會失誤。”
“席先生。”喬崎也認真地回望他。
“嗯?”
她無聲地比了一個口型:“水滿則溢。”
席川只是輕笑了一下,随後将她領進屋:“我可以認為,你在擔心我嗎?”
“誰會擔心一個只認識不到十二個小時的人?除非我對你一見鐘情,但是那種愚蠢的行為在我看來,根本不存在。男女之間的保質期總是很短。”喬崎踏進屋子。
“嗯哼。”
喬崎以為他是在表示贊同,便沒多說。
☆、內衣狂魔
進門後,立馬有一只黃色的小東西從沙發那邊朝她蹦過來。
“Sit down!”席川中氣十足地朝它命令。
小短腿“嗚嗚”地叫着,明顯很想靠近她,濕漉漉的大眼睛充滿渴望。喬崎本就是個喜歡動物的人,見到這種萌物,心下歡喜得不得了,立刻彎腰抱起它,伸出手撫摸它的頭,等到逗弄夠了,這才轉向席川:“我怎麽感覺,它好像見過我?”
席川神色不耐地将狗從她懷裏提拉過來扔到一旁去,“你的錯覺。”
柯基不死心地巴上來,他只好單手抱起它朝後院走去。
“最好給我收斂一點。”他朝它警告。
“嗚嗚……”那狗像是能聽懂人話一般,耷拉着耳朵,一副洩氣樣。
等到他回來,喬崎還站在原地。
“你養了狗,可為什麽我沒在你身上發現一點痕跡?”他一進來,她就問出這個問題。
席川毫不在意地說:“我不喜歡身上沾除了我和我伴侶之外任何生物的痕跡。”
“對于你這種重度潔癖患者,我想你的伴侶還是挺幸運的。”她調侃。
席川突然走近她,眼眸深邃,“觀察得真仔細。”
“過獎。”他突兀的靠近挾來一片壓迫感,喬崎冷下臉來,走到別處去。
屋子的布置也很簡潔,客廳中央除了沙發和一個茶幾,基本沒有任何裝飾品。真是單調又乏味。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席川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她身後。
她倒是沒有被吓到,反而挑眉道:“還不錯,簡潔大方,就是少了點人情味。”
“你的意見呢?”他繼續問。
“……有些綠色植物總歸是好的,而且你這屋裏煙火氣息太淡,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喬崎中肯地發出建議。像她那個簡陋的事務所,都布置了好幾個盆栽。不過這男人身上陰氣太重,會喜歡這種東西才怪。
席川點點頭,“我會采納你的意見。”
這對話,雖然有些詭異,但對喬崎來說,基本沒有任何特殊含義。
她看了一眼時間:七點半。
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透明袋子後,喬崎道:“現在能開始幫我了嗎?”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席川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脫掉大衣,露出裏面的煙灰色襯衫,精瘦結實的胸膛,一雙眼睛發亮,仿佛看到了心儀的獵物般。當然,他隐藏得很好,喬崎并沒有發覺。
他遞給她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簡歷:“這是我從小到大的生活足跡。”
喬崎拒絕:“沒必要。不過你為什麽不去正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