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喻易正聽着再度陷入夢游症的房東一家的争吵時,極夜城邦的某一寂靜無人處。
一座座合金外殼的大廈立根向內凹陷的大地,如巨人的筋骨直刺蒼穹。特殊的街道如金色的血管,又如烏托邦神秘虛幻的鐵律,蜿蜒于鋼鐵鑄成的筋骨間。
某一處管道狀的無人街道上,驟然出現了一個圓形的空洞。這空洞連接了街道與不知何處的虛空。
一陣咳嗽聲倏忽傳來。
下一刻,一個穿着黑色鬥篷,帶着兜帽,拿着長柄黑傘的男人自虛空走出,落足在淺金色的街面上。
兜帽的遮擋下,他只露出了線條冷厲的下半張臉。正午的太陽透過半透明的金色管壁照在他身上,卻無法為他裸露在外的蒼白的皮膚帶來分毫的血色。
他站在原地頓了一會兒,随後,目标明确地向前走去。他像是把合攏的黑傘當做了手杖,蒼白修長的手指扣着傘柄,傘尖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一下一下點在地面,在靜谧無人的管道中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大概是身體狀況欠佳,他每走一會兒就要以手握拳,抵着唇咳嗽幾聲。無規律的咳嗽聲間雜在刻板規律的腳步聲中,顯得有些突兀。
在走到了管道的交叉路口時,他停下了腳步。
他左側的光線倏忽一陣扭曲。扭曲結束後,他的左肩上出現了一道黑影。這道黑影是一只紅目的烏鴉。
“找到了嗎?”一道低沉的聲音自黑色的兜帽下傳來。
烏鴉點點頭。
“帶我去找他。”
沒過多久,極夜城邦象征入夜的鐘聲似遠似近地響起。
……
“他們要幹嘛?”喻易眼見着房東一家突然停止了争吵,兇神惡煞地向他走來,下意識用腿拖着凳子向後挪。
【等會兒不要反抗,三天已到,他們會帶你前去人渣挑戰賽的現場】
莫得感情機器器道。
“時間到了,按住他。”夢游症中的房東太太冷眼看着喻易挪椅子,雙手分別拖着一條疑似冒着電光的粗線管向着喻易一步步靠近。
夢游症中的房東先生幾步走到喻易身後按住了椅子不讓喻易挪動,房東家的少年和少女則分別拿着利器站在喻易的左右側,防止喻易反抗。
“你确定這樣不會死人?”喻易強忍着掙脫繩子的沖動,看着粗線管上耀目的白光。
【那是自然,這也就是看着恐怖。篩選世界城主的宇宙職業是建築師,這是被他施加了建築師技能的空間傳送裝置。】
“這可是你說的。”喻易勉強忍住沒反抗,任由夢游症中的房東太太動作粗暴地把那兩根粗線管分別往他的左右太陽穴一遞。
當粗線管上的光接近時,他感到了一陣空間波動。
下一刻,數道紅綠色的光線直刺他的雙眼,一陣嘈雜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喻易推了推鼻梁上的圓墨鏡。
以紅綠為主的霓虹光線在周圍掃射,他發現,他瞬間從房東一家的閣樓來到了一個巨大的舞臺。
舞臺上已經站着一群人。這些人有男有女,從外表看起來是和他一樣的人類,且絕大多數都是青壯年的樣子。喻易能夠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強弱不一的能量波動。
【他們就是你這場篩選考核的競争對手。這次參加篩選的考核人員共有兩百個,都是從不同的新手村來到此處。其中四階及以上4個、三階10個、二階46個,一階139個。零階嘛……就你一個】
“哦。”喻易神色淡定地點點頭。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200個裏面就你的能量等階最低,要是打起來,你必輸無疑,你都不慌的嗎!】
“還行。”喻易如實道。
能量等階是高次宇宙對力量強弱的判定依據。這是按他們身上的能量密度來判斷的。說白了就是能量密度越高,等階越高,力量越強。
究其原因,一方面,能量密度越高,個體能夠運用的自身能量越多,自然更強;另一方面,以能量密度為标尺劃分力量等階,而不是破壞力等,還得聯系熵理論。
熵指的是體系的混亂程度,熵增則是體系混亂程度的增加。對于一個人來說,熵增就是原本協調工作的身體器官等逐漸變得混亂,這個混亂的過程就是從健康到衰敗的過程,混亂的終點就是死亡。
熵增的過程也是有效能量的減少。宇宙智人的生本能讓他們天生具有對抗死亡的傾向,于是他們會按照不同文明的不同方法修行,導致自身能量密度增加。此等修行殊途同歸,都是在逆熵增而行,拉長從健康到衰敗死亡的時間,達成壽命的延長。
于是最初的高次宇宙就選擇了“能量密度”這一可以追溯原始本能的尺标。
但在喻易看來,能量等階并不代表着一切。一個人的戰鬥能力終究指向對能量的運用。而這能量不一定指的是自身的能量。
【#&%*=】
不過莫得感情機器器眼裏,這就是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了。它在喻易耳邊暴躁地嘀咕了起來。
喻易無甚所謂地聽着這脾氣不好的中轉站管理員說個不停,觀察起了舞臺四周。
圍繞着舞臺的是圓環狀的觀衆席,觀衆席的最前方由深紅的光幕組成,刺目的紅光給人帶來一種不适的排斥感,觀衆席人頭攢動,爆發出一陣陣情緒激烈的喧聲。
而觀衆席的最高處,有一個空蕩蕩的平臺,平臺之上,只有一個紅色的高背椅。
周邊顯而易見暗下來的場景與人聲的回音,讓喻易意識到他來到了一個封閉的場館裏。
正午的天空被場館的天花板遮蔽,照明全憑炫目的舞臺燈光,此時此地,這個名不副實的極夜城邦終于得以暫時擺脫白晝的包圍,擁有黑色的夜空。
喻易轉過身看向舞臺背後的大屏幕,只見大屏幕上用熒綠色的像素字寫着:第100屆人渣挑戰賽。
第100屆?看樣子這地方禍害過不少人。喻易看着屏幕暗道。
自觀衆席投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帶着針刺般的惡意,而其間似乎還夾雜着一道與衆不同的目光,這道目光,來自舞臺上。
喻易敏銳地轉向目光的來源,看到了一個披着黑色鬥篷,拿着長柄黑傘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上半張臉被兜帽遮住,讓人看不清他全部的樣貌與他此時的神情,但喻易可以确定,這個男人從剛剛直至此刻都在觀察着他。
本着與人為善的态度,喻易隔着人群對這個男人露出了一個微笑。
男人沉默而冷淡地移開了視線。
喻易聳了聳肩,渾然不在意地也移開了目光。
這時,一頂綠色爆炸頭闖入他的眼中,即使是霓虹燈四射的舞臺上,這鮮亮的綠色也異常顯眼。
喻易眨了眨眼睛,順着這頂綠色爆炸頭往下看,看到了一件淺綠色的雨衣,和雨衣裏參差不齊、連線頭都沒處理好的純黑色毛線衫……
而穿着這身如車禍現場一般衣服的,是一個少年。
竟然有人比我穿得還泥石流
喻易一時有些不敢置信。
此時,這個少年好像與他周邊的人起了争執。
“你憑什麽嘲笑我!”爆炸頭少年怒目圓睜地看着他前方那個穿着正裝的男人。
“憑什麽?穿成這個鬼樣子還不讓別人笑,你以為你是世界的中心嗎。”穿着正裝的男人輕描淡寫地理了理自己的領結,看都沒看他面前憤怒的少年。
“我是寶貝!你管我穿成怎樣!你穿得才醜!”爆炸頭少年一臉桀骜不馴地回敬道。
“你說……什麽?”穿着正裝的男人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确沒聽錯,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哈!不是吧,你說你是寶貝?小屁孩,你怕不是覺得這是在過家家,所有人都得寵着你吧?”
“可是我就是寶貝啊!”爆炸頭少年氣得跳腳。
但他周邊也在關注着這件事的衆人卻絲毫沒有因為他跳腳就忍住笑,衆人或掩唇低笑,或偏頭笑得渾身發顫,或幹脆對着爆炸頭少年嗤笑。
倒不是他們都沒城府,實在是因為爆炸頭少年的語氣過于理所當然,也過于荒謬了。
要知道,他們現在所處的是适者生存的殘酷篩選世界。爆炸頭少年如此言行已經不只是驕縱了,而是沒有腦子,而沒有腦子的人往往會被第一時間淘汰。
“真不明白篩選機制為什麽會選上你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家夥。”穿着正裝的男人感慨了一聲。
“你!你們!再這麽下去你們會得罪我的!”爆炸頭少年放眼望去,近旁的盡是或嘲弄、或同情、或輕蔑的眼神。
他後退了一步,猛地轉過身,卻發現身後的依舊是同樣的場景。他似乎被無數張帶着惡意的冷漠的面具包圍了,他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哦?得罪你會怎樣?”穿着正裝的男人倒是想聽聽爆炸頭少年會放出怎樣的狠話。
“會……”爆炸頭少年卡殼了一瞬,他握了握拳,沉聲威脅道,“你們等着吧,你們遲早會徹底得罪我!”他的說話聲中已經夾雜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
爆炸頭少年這番輕飄飄的威脅顯然沒起到威脅者自以為的作用,因為随之傳入他耳廓的沒有恐懼與退縮,只有如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你聽聽這聲音,原來不是人,是智能生命啊!”
“真正高級的智能可不會像他這樣連句人話都說不好,還穿成這副鬼樣子,我看不是智能,是智障吧!”
“你們才不是人呢!”爆炸頭少年聽到了,咬牙切齒地怒喝回去,雙目因為憤怒閃爍起了探照燈一般的白光,配合着他一身奇裝異服,乍一看有些滑稽。
“他急了,我好怕啊。”一個用做作的聲音佯裝恐懼道。
緊接着又是一陣笑聲。
“你們才不是人呢!你們才不是!”爆炸頭少年的呼吸粗重了起來,指節被他捏得發出“嘎嘣嘎嘣”的脆響,“我要殺了你們!”
在衆人以為他繃不住了要出手的時候,爆炸頭少年卻神色一變,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默默放下了舉起的拳頭,看樣子,竟然硬生生忍住了脾氣,不打算出手了。
衆人又激了幾句,但少年就像突然收斂了脾氣,不再對他們的話有激烈的反應,于是衆人無趣地移開了視線,或者幹脆幾步離開了這附近。
他們有意激怒這個少年,大多是想趁人多一起把少年淘汰掉,能減少一個競争對手是一個,既然少年到這地步了還不上鈎,他們也沒必要繼續在少年身上浪費時間。
少年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隔着雨衣向下拉了拉自己的毛衣下擺,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目睹了一切的喻易下意識把墨鏡往下一拉。
“看什麽看?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自稱寶貝的少年很快察覺到了喻易過于明目張膽的目光,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喻易一眼。
他的目光帶着一種近乎實質化的銳氣,被瞪了一眼的喻易默默把墨鏡推了回去,感到有些臉疼。
這時,一道熱切激昂的聲音從高處響起:
“親愛的公民們,歡迎來到第一百屆人渣挑戰賽!”
喻易循聲望去,便見一個穿着輪滑鞋和熒光邊短裙,帶着烏鴉面具,紮着雙馬尾的女人正從舞臺旁側極高的滑坡上滑下來。
她雙腿一并,便穩穩地立在了舞臺中央。在她降落的瞬間,一道氣流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排開,而她腳下的舞臺微微下陷,延伸出蛛網般的裂隙。
她的手上握着一個麥克風。
随着她的出現,觀衆席的尖叫與呼聲愈發震耳欲聾。
“也歡迎你們,親愛的選手們。”女人歪了歪頭,輕聲道。
她聲音甜美,與她面上恐怖的烏鴉面具恰恰相反。但她甜美的聲音并不能緩和臺上的人緊張的情緒。
舞臺上的衆人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詭谲的女人,表情凝重。
女人風情萬種地哼笑了一聲,接着放聲道:“我是這屆人渣挑戰賽的主持人,紅桃,接下來就由我介紹一下人渣挑戰賽。”
“我們的規則很簡單。我們采取積分制,撕掉競争對手的號碼牌積一分,而被撕掉號碼牌的選手被視為出局。最後留下來的那位積分最高的選手,就是本屆人渣挑戰賽的勝利者。”
“出局會怎麽樣?”有人問道。
“對于出局的人渣,我們将剝脫他作為人的權力。”紅桃聲音耐心地解答道。
紅桃的話音剛落,臺上的選手原本主要針對她的戒備,瞬間就轉換成了針對他們周邊人的戒備。
雖然紅桃沒有明說,但是“剝奪作為人的權力”這一點已然暗示了與死亡相仿的後果。
而且最終勝利的竟然只有一個人,這就意味着,只有一個人能活。
衆人面面相觑,原本勉強稱得上友善的面具下心思浮動。
自稱寶貝的爆炸頭少年握了握拳,目光變得堅毅起來。
喻易站在舞臺的邊緣,笑眯眯地盯着紅桃左胸看,似乎沒聽到比賽規則,從外人視角看來,活像個見色起意的變态。
喻易估計是不大在意自己的形象,目光毫不遮掩。
紅桃的左胸口有着一個用金屬片固定住的心形熒光屏,而熒光屏是綠色的,仿佛一個綠色的心髒。
紅桃環視舞臺,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場景,咯咯笑出了聲。
笑聲通過麥克風的擴展,飄蕩在整個場館內,與觀衆席瘋狂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重重壓迫在舞臺的每一個選手身上。
對此,喻易有一種捂住耳朵的沖動。
好一會兒,紅桃才止住了笑,她張開雙臂,用蠱惑人心的聲音高聲宣告:
“只有虛僞,是正義的勳章!”
“只有勝利,是通往高尚的最後通行證!”
“淨化人渣即可積累高尚,品格高尚的勝利者,将為不死民。”
“三重地獄之後即為永生。”
“想要永生的話,就努力活下去吧。”
紅桃話音剛落,舞臺的邊緣向着觀衆席展開了五個光屏。喻易感到身下傳來一陣強烈的空間波動。他低頭一看,便見原本實心的舞臺變成了一個不知通往何處的黑洞。
舞臺中的選手因着腳下猝不及防的虛空紛紛下落,舞臺邊緣試圖掙紮的選手在觸及舞臺邊緣之時也被狠狠地彈進了這個黑洞。而其中有些選手依舊在半空中維持着平衡下墜,看起來頗為輕松。
只有站在舞臺中央的紅桃還詭異地立在原處,不祥的烏鴉面具配上她張開的雙臂,讓她整個人如同展翼的烏鴉,宣告厄運的降臨。
“啊,對了,挑戰賽內的畫面将進行現場直播,期待你們的表現哦。”紅桃甜美的聲音從黑洞的上空傳來。
喻易感到自己的身體在快速下墜,霓虹的射線離他越來越遠。
【通過這個空間門,篩選考核就正式開始了,為了公平,我也要離開了。】
莫得感情機器器的聲音再度傳來。
“那再見?”喻易并沒有因此慌張,“你不是說了通過篩選考核就能再見嘛。”
【哼,那也得等你通過再說!】
【算了,說不定你就通過了呢。雖然你能量等階只有0階,但在你一個人進入篩選系統後,667號新手村逐漸從能量溢出狀态恢複了正常。所以我總覺得你這家夥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喻易笑笑沒說話。
片刻後,莫得感情機器器的的聲音徹底消失,喻易也被身後的空間波動拉入了另一個空間。
他最後看到的,是觀衆席一道白色的身影。
正中央觀衆席的最高處,原本無人的紅色高背椅上無聲無息地坐上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全身被罩在白色的鬥篷裏,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低甜高喪 2個;半夏er、淡櫻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非白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