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魂在水,兩心思量
玉暖跟着潛入水底,看到郭三豐看着一蓬水草發愣,便也游上前來,一看之下驚得嘴一張吐出幾個泡泡。
郭三豐朝他比劃了個開傘的動作,又指了指水面上,玉暖會意,率先出了水面找到郭三豐的傘,然後郭三豐伺機抓住傘露出水面,玉暖繼續抓着傘帶郭三豐游到岸邊。
執心上前幾步,若有若無地遮住了郭三豐,口中道:“還不快用淨衣咒。”
他是鬼,身上不濕啊。
“道長沒事吧?”許季儒也走上前來,剛要伸手,玉暖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離我哥哥遠一些!”
“我沒事。”郭三豐搖搖頭,這個師爺看着挺文雅人挺不錯的,怎麽跟他這麽不對盤呢。
“咦?道長你的衣服幹了?”許季儒好像突然發現了很驚奇的事。
幸得執心提醒,他淡定一笑:“貧道道法雖不及執心道長高深,淨衣之類的小把戲到也會得。”
“是是,在下今日實在唐突了,自當謝罪。”師爺深深地施了一禮。
“不妨事不妨事。”這師爺多大年紀,郭三豐多大年紀,這不讓他折壽嗎,雖然他已經無壽可折……
師爺仍舊一臉慚愧,臨走時候說改日請他們到集*香*樓給郭三豐壓驚。
郭三豐笑着目送了師爺,這才對執心說道:“這池塘裏有……我的魂魄。”
執心一驚,轉臉盯着碧綠的湖面,本來面癱的臉上現出某種難以言說的神情。
“道長,這在水裏如何作法?”郭三豐問道。
執心把佛塵遞給玉暖:“容我下去看看。”說完便跳入池中。
“哎……”郭三豐無法,只得跟玉暖一道在岸邊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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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心潛入水下,立刻感到一陣陰冷刺骨,縱目一看,連片的水草帶着陣陣陰氣,這裏實在是個不利不祥之地,他一邊撥開水草一邊四處找着。
他不是郭三豐那樣的鬼魂,也是玉暖那樣的魚龍一族,在水底屏息了一會兒只得浮出水面。他深吸了幾口氣,眼前是柳瀾汐授琴的閣樓,他心思一動,又鑽入水下。
這池塘正是二十年前施蘭亭曾經失足落過水的,那時他在閣樓裏聽柳瀾汐彈琴,正是有些情動之時外面就有人喊施蘭亭落水了,現在想來未免太巧了些。
他撥開幾叢水草,施蘭亭的臉就突然映入眼簾,這臉正是他這段時間日夜相見的那個樣子,也是二十年前經常無故惹他讓他很不喜的樣子,卻又不太一樣,這張臉看起來無悲無喜,只靜靜地睜着一雙眼,他實在看不出那曾經對自己深情的樣子。
執心再次浮出水面爬上岸,水珠順着他的眉毛鬓角往下滴落。
“怎麽樣?道長?”郭三豐站起身問道。
執心抹抹了自己臉上的水,轉過去沒看他,右手掐算:“三日後月圓之夜即可作法。”
正到了秋收的時節,玉暖白日裏幫那農戶做些活計,晚上那家人做了不少飯菜請了他們三人一道吃。玉暖喜歡戲水,這不遠處就有護城河上游的一條小溪,他吃過飯就去那裏玩耍,郭三豐不放心他一個人,便也陪着去了。
執心練了一趟劍法,他收了劍下意識地往東南方看去,原來施蘭亭那厮經常爬到大槐樹上看他練劍,不成想死後魂魄正是被困在那處……執心皺了下眉,心裏生出些悵惘。他從劍囊上解下那只埙,立在東南牆頭上吹起來。
求道求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求的什麽道,天人的玉旨說只要他助施蘭亭找全魂魄投胎就能入仙籍,可自那之後再沒人過問,其實他甘願的,畢竟施蘭亭變成這樣是被他所累,柳瀾汐說的一點不錯。
到了這日,玉暖提前到池塘邊守侯,執心帶着郭三豐走街串巷,最後進了一家紙紮鋪,鋪面上擺的是各色香紙,臺上有筆墨,執心寫下要的東西,那店主拿進後堂,不一會兒就出來拎了幾包東西遞給執心。
郭三豐不免豔羨,他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可不好買這些東西,有時候在某寶上買的還是西貝貨。他出了門忽然發現這家門口上挂了一個小八卦,他又興奮又激動地舉起手指。
執心一擡佛塵把他的手指壓了下去:“走。”
他們一轉身,面前站了一個人,那人手裏的藥包“啪唧”一聲掉在地上:“蘭亭!”
郭三豐手足無措地看着一個中年帥叔叔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這位施主……”
得,這位大叔眼淚鼻涕流得更歡了。
柳瀾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看樣子是想摸摸郭三豐的臉确認一下,執心擡起佛塵擋住了他的手:“換個地方說話罷。”
他們來到柳瀾汐的琴樓,這柳瀾汐不惑之年還未娶妻,家裏卻很是潔淨規整,不愧是文人雅士。他親自泡了茶,然後就一直盯着郭三豐。
“他是蘭亭的魂魄?”柳瀾汐問的是執心。
執心點點頭,此事無法再隐瞞,也怪他當時考慮不周,不該讓郭三豐這麽招搖過市的。
“他怎麽好像不認識我似的?”說着,柳瀾汐眼眶又見紅了。
郭三豐還一手舉着傘,沖柳瀾汐笑笑:“對不住,我魂魄不全,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柳瀾汐突然破涕而笑,連連點頭:“到也是好事,省得你看見這臭道士傷心。”
郭三豐與執心俱是尴尬地轉開視線,誰都沒看誰。
柳瀾汐就這樣看着郭三豐時而笑笑時而流淚,郭三豐心裏很方:“我們晚上還要辦正事,你看……”
柳瀾汐面色突地一變:“什麽正事?”
“樓外池塘中有他魂魄,大概是他生前對這處有執念才會如此,”執心突然開口道,“你當真不記得他生前曾掉入這池塘嗎?”
柳瀾汐搖搖頭:“我确實不記得,實不相瞞,我發覺自己想不起當年的事有些古怪,今天正是去妙手堂看了大夫。”他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開了安神靜氣的藥給我。”
“啊,你的藥掉了。”郭三豐突然道。柳瀾汐沖他一笑:“無妨,多半是不濟事的。”
執心皺緊眉頭,這樣看來當年的事确有隐情,而且古怪可能出在柳瀾汐身上……
“我給你彈一曲吧。”柳瀾汐對郭三豐說道,然後起身坐到琴案旁撥動琴弦。
琴聲铮铮,香煙袅袅,世間百态,命運無常,不若前塵盡忘,奈何黯然神傷……
一曲完畢,餘音在琴弦上震顫不已,郭三豐懵懵懂懂地沒什麽感覺,執心負手立在窗前道:“正是此曲。”
“可不是麽,”柳瀾汐還怔怔地望着琴弦,“他聽你吹了一夜的埙,翌日拿了這曲譜給我,施老爺不喜他舞文弄墨操琴,他說要我替他彈。”
執心嘴角一動,那厮确是個怪人,可惜當年不曾善待于他,一句溫言都無……
柳瀾汐突然如夢驚醒似的,對郭三豐道:“這曲子還是要你來彈。”
郭三豐連忙搖搖手:“……我忘了……”
執心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轉了回去。
執心要帶着郭三豐告辭,柳瀾汐知道他們夜間還要在此處作法,便留他們在琴樓又親自下廚燒菜。
子時過半,一輪圓月升上中天,執心與郭三豐潛入池塘中,玉暖在岸邊為他們護法。
陰氣正盛的月光照着碧綠的水面,整個池塘猶如一個巨大的靈體。郭三豐身處其中感覺神識有些恍惚,尤其是看到施蘭亭的魂毫無知覺地躺在那裏,他是打心眼兒裏替這個可憐人覺得惋惜。
執心沖他使了個眼色,他點點頭,靈體飄忽落進施蘭亭的魂靈裏,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的靈體與施蘭亭的魂靈慢慢融合在一起,執心拿了聚魂釘從他靈體頭頂刺入。
執心浮出水面換了口氣,又重新潛到池底,郭三豐眼睛動了動,終于不是之前那個空洞死氣的樣子,執心被他看得有點心慌意亂。
玉暖坐在岸邊目不轉睛地盯着水面,忽然耳朵一動,猛地轉頭喊道:“什麽人!”
他凝神靜聽,只有風吹過柳條悉悉索索地響,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什麽動靜。他轉回頭繼續盯着水面,沒多大功夫,郭三豐先上了岸。
玉暖面上一喜,張口叫道:“哥哥。”郭三豐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即點點頭。玉暖心裏有點兒納悶,哥哥怎麽有點兒奇怪啊。
過了這一會兒,執心才上岸,他的道袍直往下滴着水,郭三豐面對着他說道:“多謝道長。”
執心喉結動了動,有些幹澀地說道:“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