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季戀曲
西班牙的古語曾說:「黃金和愛情藏不住。」
當它來臨的時候,你會顯而易見它的蹤跡,即使想忽視,也難。
杜宇聲吹了一口氣在窗子上,一團霧氣染上了透明的玻璃。
雖然香港的冬天不會下雪,可是有時候還是覺得挺冷的。
他拉緊身上穿着羽絨的鏈子,把自己包紮得像粽子。
他伸出手指在霧氣上寫下一語破的名字,一筆又一筆。
旁邊透明的玻璃反映出房間其中一角的黑色身影。
杜宇聲彎彎嘴角,透過玻璃觀察背後那一動不動的黑色影子。
他最近在聽《奇異恩典》的歌曲,很有感概,說點肉麻一點,一語破就是上天給他的恩典。
他的內心就是這麽認為。
父母因為工作的關系,長年都很難見上一面,而他又總要待在醫院裏。
可是,自從那個晚上一語破來到了他的身旁,他就覺得不再寂寞了。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一陣溫熱。
這個男人,稱為死神的男人,有死亡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
可是,杜宇聲卻覺得有這個人的存在,他就覺得心被填得滿滿的。
他笑的時候,男人也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難過的時候,對方雖然依舊冷冰冰,卻透露出關切的語氣。
能被一個人如此在乎,他感到很幸運,也很幸福。
杜宇聲掀起窗簾,透過透明的窗子,看見外面挂滿了七彩缤紛的燈飾,閃閃亮亮,還有又紅又綠的絲帶,四周都充滿了聖誕的氣氛。
只是他最後的一個聖誕節了。
他低着頭,手指在玻璃上游走,輕輕的,就像在描繪一幅畫作似的。
夏季和秋季的時間,不知不覺中從指尖上溜走。
冬天,又悄然降臨他的生活,也宣告他又距離死亡更近一步了。
他回頭,瞄了一眼,依舊站立在角落的一動不動的黑色身影。
「破爛,我要聖誕禮物!」
杜宇聲突然靈光一閃,伸出雙手,笑道。
黑色的影子動了動,半響,低聲道:「……沒錢。」
杜宇聲噗通一笑,這家夥竟然認真地回答自己?
他只是開玩笑,好不好?
「有什麽心願?」
低沉的聲音淡淡地說,并不理解對方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明明生命已經快走向盡頭了。
杜宇聲愣了一下,朗聲道:「你是說我想要什麽,你都完成?」
對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不準反悔喔!」
他蹦蹦跳跳地走到對方跟前,伸出尾指。
一語破心明如鏡,也伸出尾指和他打了一個勾勾。
經過半年多的相處,他知道杜宇聲這個男生很喜歡跟自己打勾勾。
雖然是很幼稚,很孩子氣的行為。可是,自己總是抗拒不了,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的注視。
這個男生的活力和快樂就像香水一樣,會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連他也不例外。
看着那笑容,彷佛什麽煩惱也會消失。
「破爛,我們一起去海邊好不好?」
杜宇聲擡頭問,一雙眼睛閃動着期待,語氣充滿興奮。
「天氣冷,海風大,去哪裏幹嘛?」
一語破輕皺起眉頭,淡淡地問。
這個家夥的身體不好還要吹海風嗎?感冒了,發燒了,怎麽辦?
他在心裏暗忖,有點擔心杜宇聲的身體狀況。
「我好想去海邊啊!我好想去,這麽大了,我還一次沒有去過!」杜宇聲嘟嘴,哀求道。
「穿多點衣服。」許久,低沉的聲音不情不願地一字一句地說。
「耶!耶!破爛,你是最好的。」
杜宇聲興奮地叫道,直直地舉手,跳了起來。
一語破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弧度。
在心裏暗忖,是最好,為什麽還「破爛」?
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芬姐姐好奇地探出頭,疑惑地問:「宇聲,你幹嘛自言自語?」
她四處觀看,房間并沒有其他人。
為什麽最近這孩子總是喜歡自言自語的啊?
她在心裏暗忖。
杜宇聲顯然吓了一跳,呼吸一窒,他胸口微微發疼,伸出摀住胸口。
「宇聲,你怎麽啦?我去找醫生!」
芬姐姐看到杜宇聲的蒼白臉色也一瞬間吓呆了,急急忙忙地離開。
一語破也快步走上跟前,問:「怎麽回事?」
杜宇聲臉色發白,輕輕搖了搖頭,小聲道:「答應我的事情要記得哦!」
然後,他一咬唇,就昏倒在地上了。
一語破呼吸一頓,急忙伸手想去扶起他。
可是,手卻在半空中就頓住了。
他現在根本碰不到他,伸手又如何?他凝視着自己的手,緩緩收回了……
杜宇聲感覺自己睡在沙堆之下,柔軟的沙床,快要陷入了進去似的。耳邊傳來海浪的聲音,一波又一波湧起的海浪之聲,就像一曲喚醒沉睡之人的琴調。
四周出乎地平靜,除了這濤濤的海浪之聲。
他緩緩地打開眼睛。
第一眼,便是滿鋪星塵的夜空。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畫面并沒有消失。
他滿心疑惑,緩緩地爬了起來,擡頭一看,面前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大海,耳畔低吟着屬于大海歌唱。海風輕撫,一絲涼意傳遞而來。
杜宇聲漸漸地睜大眼睛,微微地張開嘴巴,有點不敢置信眼前所見的畫面。
他只是心髒病發作而昏倒而已,為什麽醒來就看到這一片景象嗎?
難道我已經死了,已經在天堂?不是吧?
他盼望的大海,此時此刻就在眼前,讓他一下子猶如置身于幻境一般的驚訝。
「喜歡嗎?」
低沉的聲音飄進到耳裏,他感覺背後有一股溫熱的氣息在纏繞,纏繞在他的肌膚,每一寸的觸覺。
心弦微微一震。
他一回頭,漆黑的身影近在咫尺,就像可以觸手可及的影像。
杜宇聲有點猶豫地伸出手,慢慢地接近眼前的身軀,輕輕地覆蓋上其心髒的位置。
溫熱的觸覺,就像人類的氣息,人類的溫度,人類的觸覺,有血有肉。
他感覺對方的心髒在跳動,是活活地跳動,而不是觸碰不到,摸不到,看不到,聽不到的頻率。
那真實,由掌心傳遞到自己的心裏,耳裏。
「破爛,你怎麽……」
疑惑帶着喜悅湧上心頭,杜宇聲的手依舊貼在對方的胸膛前。
「這裏是夢鏡。」
淡淡的語氣響起,其寬大的手掌覆蓋在杜宇聲的手背上,緩緩地,然後捉住了他的手。
寬大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住,傳到溫熱的溫度。
那一刻,杜宇聲覺得自己不僅手被捉住了,還要什麽被對方捉住似的……無法逃離。
他微微一怔,慢慢抽出,收回自己的手。
他擡頭看着這一片一語破為自己編織的美麗夢境,即飄渺又真實。
突然,他腦海裏浮現一個詞,醉生夢死。
如能,一直沉溺在美夢裏面,何其,不是一種幸福?
幸福?
似乎,破爛只要陪在他的身旁,他就能懂得這個字。
如此,難以抓摸的兩個字。
此刻,杜宇聲心思不在眼前的景色,而是在漆黑的影子身上。
海浪一波一波地湧起,就如心底裏面的暗礁,波濤洶湧一般,冷不防,湧上心頭。
「對了,破爛,為什麽是夜晚的大海,不是白天的海更漂亮嗎?」
杜宇聲爽朗地問,他跑到海水的旁邊,脫去鞋子,撈起一瓢海水,向天上一撒。
冰冷的水珠,滑落在手臂的肌膚,像星星一樣閃爍墜落,落入滾滾凡塵。
他微微瞇起眼睛,禁不住溢出笑聲。
那笑聲伴着一聲一聲與海浪聲互相襯托,就像音樂廳的交響樂一樣,配合得□□無縫。
一剎那,世上的天籁也莫過于此。
他揚起腳下的沙土,沙粒混合于海水裏面,原本清晰的水變得渾濁了。
似乎,人世間每一人的腳下也曾是一片清晰,可是大家卻不由得揚起腳,偶爾,回頭一望,曾經的清晰已經不再。
一語破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總覺得這個男孩的笑容不會褪色,如陽光一樣照亮人的心底。
杜宇聲感覺腳踏在沙粒上的感覺,有點微微的刺痛。沙粒走入腳趾縫裏面,弄得他癢癢的。
他跑到一語破的跟前,伸手拉着他一起嘻戲玩水,沙灘上,若隐若現,殘留着兩個人的腳印。
一語破被對方潑到一身是水,可是依舊愣愣地站在在原地,不知做什麽反應好。
就算,以前他曾是人類,也是一名工作狂,從來沒有這樣玩鬧過。
「來呀,破爛!」
杜宇聲爽朗一笑,拉住他的手,奔跑起來。
海風吹拂在臉頰上,他的頭發有點亂。可是,卻一臉享受。
如果,是夢,真不想清醒。杜宇聲心裏默默地念。
「如果,這是一個夢,我還是去一趟游樂場呢……」杜宇聲回頭對一語破微微一笑,揚聲道。
黑夜之下,他的笑容如一道陽光,恍然走入一語破的心中。
一語破一怔,心底莫名有股觸動。
沉默半刻,別開視線,停止了腳步。
「怎麽啦?」
杜宇聲也停下腳步,疑惑地問。
一語破手一揮,場景瞬間換成了燈光四射的機動游戲之地。
杜宇聲雙眼充滿不可置信,嘴巴微微張開。
他擡頭看着這奼紫嫣紅的世界,彷佛眼前是一個易碎的泡沫,連呼吸也不敢大聲一點。
一語破就像哆啦A夢一樣,為大雄變成很多法寶。
而今晚,一語破為他帶來了一道又一道風景,感動了他的雙眼。
他的眼眶有點濕潤,這種體會是之前他所憧憬,卻不敢妄想的。
除了醫院,他根本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四周游走,自由自在。
那種念頭是妄想,是奢侈,是虛幻的。
他只在幻想之中,電視之中,書本之中,看過海,看過游樂場,卻從來就沒有親眼看過。
他彷佛是什麽都不缺的富家孩子,卻也缺少無數年輕人所擁有的東西。
對他而言,這些東西都是極具吸引力度,卻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遙不可及。他想觸摸,想疊起腳尖,跟渴望更接近一點。
杜宇聲目光閃爍,看着燈光之下的漆黑身影。
就算這個是冷冰冰的男人,卻帶給他很多不一樣的溫暖。
「我能玩上面的游戲嗎?」
杜宇聲興奮地跑上對方的跟前,拉住對方的手搖呀搖呀,本來就童心未泯的他,此刻的動作神态更像極了一個小孩子。
一語破瞄了一眼自己被捉住的手,垂目半刻,低聲道:「摩天輪就好,其餘太刺激。」
杜宇聲的病情是連情緒的起伏也不可太大,那麽激烈的機動游戲還是不要碰比較好。
「好,我們一起去坐……」
杜宇聲用力地點了點頭,忘情地拉着對方的手,向摩天輪的方向走去。
畢竟是虛幻的夢境,所以游樂場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什麽東西都有缺陷,所以編織出來的夢境也是。
但是,聊勝于無,就算是缺陷,也有缺陷的美感。
他們上了摩天輪,從高處遙望,一片繁華盡入眼簾。
人都說香港是東方之珠,是不夜的城市。
萬家燈火,閃爍閃亮,點點星光,與夜空上下輝映,互相映襯,形成屬于這個城市的獨特之美。
這個是杜宇聲出生的地方。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機會好好欣賞過一次。
但,一語破卻給他這麽一個機會。
他相信今晚,是個難眠的夜晚,有着太多的驚與喜交集在裏面。
燈光映照在杜宇聲精致的輪廓之上,他将視線拉回來,看着漆黑的影子坐在對面,靜靜的,像一尊雕像。
全身被漆黑包圍的男人,只剩下微露的下巴。
雖然,看不到其面貌,可是杜宇聲此刻可感到對方的視線投了過來。
心,猛地用力一跳。
噗通!
杜宇聲手摸上自己的胸膛,暗忖為什麽這種感覺又來了?
看着破爛,就是有點忍住地心跳加速。難道,他的病情有加重了?連心跳的規律也不正常了?
黑色的影子動了動,低聲道:「怎麽啦?」
幽幽的聲音,夾着關心,像一種誘惑慢慢滲出,蕩漾在杜宇聲的心間。
噗通!噗通!噗通!
心又一次狂亂的跳動。
杜宇聲慌亂地拉回視線,望着摩天輪王外面景色。可是,卻壓不住心頭的節奏,他有點心不在焉。
一語破看着他,感覺他有點異樣。
「不舒服?」
杜宇聲猛地搖頭,用力的搖頭,像波浪鼓一樣,搖個不停,臉頰微微發紅,熱度徘徊在臉上不散。
他有點朦朦胧胧的,微微閉上眼睛,努力平靜心裏的奇怪的感覺。
也許,今晚就像一杯酒,過于醉人……
「發燒了嗎?」
寬大的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帶着一絲溫柔的氣息。
杜宇聲擡頭,不知不覺中,一語破悄然無聲地來到他的身旁了。
此時,他們兩個靠得很近,很近。
從來就沒有如此接近過。
觸手可摸的距離,讓他很想觸碰對方……
杜宇聲覺得自己真的病重了,不但是心髒有問題,連腦袋也有問題,竟然有着奇怪的念頭。